叶哲回到酒店房间,窗外的珠江只剩下零星灯火。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便条,纸张边缘被压得平整。他认出那是酒店的信纸,上面有一行熟悉的字迹。 “明天清晨,花园蒲公英丛见。黄嫣。” 他把便条对折两次放进口袋,从行李箱底层取出一个木盒。盒子打开是地理笔记本和蒲公英标本,每片绒毛都保存完好。他坐在床边翻开笔记本,纸页间夹着的干花轻轻颤动。 次日天色未亮,叶哲已经整理好衣装。木盒被他小心抱在怀里,电梯下行时盯着楼层数字变化。酒店花园还笼罩在晨雾里,他沿着石板路往前走,露水打湿了裤脚。 蒲公英丛在花园东南角,白色绒球铺满草坪。黄嫣蹲在花丛中举着相机,镜头对准一枝特别饱满的蒲公英。晨光穿透雾气照在她发间,那枚蒲公英造型的胸针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。 叶哲停下脚步。黄嫣按下快门后抬头,发现他站在三米外。她站起身时拂落裙摆上的草屑,相机带从肩头滑落。 “你来了。”黄嫣把相机收到身后,“我以为你会多睡会儿。” 叶哲递上木盒。“你留纸条的时候,我还没睡。” 黄嫣接过盒子没有立即打开。她指指身后的长椅:“坐会儿?园丁刚浇过水,草地有点湿。” 两人并排坐下,木盒横在膝盖之间。叶哲注意到她胸针的金属叶片有些氧化,银质底座刻着福和中学的缩写。 “你还别着这个。”叶哲说。 黄嫣碰了碰胸针:“毕业那年买的纪念品。后来别针坏了,去年才找师傅修好。” 远处传来修剪枝叶的声音,老园丁推着除草机经过,朝他们点头示意。黄嫣挥手回应,手指在木盒扣锁上停留。 “能打开吗?”她问。 叶哲点头。盒盖掀起时带起细微的风,标本盒里的蒲公英绒毛轻轻震颤。地理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日期:2009年4月17日。 黄嫣抽出一页标本对着光看。“比我记得的还要完整。你用什么方法固定的?” “书本压干后喷定型液。”叶哲翻开笔记本某一页,“你帮我标注的矿区分布图,后来考证基本准确。” 黄嫣的指尖划过图纸边缘。“复读那年最盼地理课。你总能把枯燥的岩层讲成故事。” “因为你说过想听。”叶哲从盒底抽出一张透明夹页,“去年回福和中学时,在陈叔的花圃新压的标本。” 夹页里的蒲公英带着嫩绿色茎秆。黄嫣对着光转动页面:“是顶楼花圃那批?陈叔说长势最好的总是匿名寄来的种子。” “我寄过三年。”叶哲说,“第四年发现花圃已经茂密得不需要补种。” 黄嫣合上木盒,从相机包侧袋取出牛皮纸档案袋。“我的交换物。” 袋口倒出两个标本相框和一叠信札。小相框里是他们毕业那年教室窗台的蒲公英,大相框是今年四月天台花圃的全景。信札用尼龙绳捆扎,最上方贴着便利贴:2009-2019未寄出。 叶哲拿起小相框。“你回去过教室?” “每年校庆都去。”黄嫣解开绳结,“陈叔保留着我们的座位表,虽然教室翻新过三次。” 信札按照时间顺序排列,每封标注着日期和地点。最早那封邮戳是2009年9月,最新那封是上月从北京寄出。所有收件地址都是中大珠海校区,但信封背面统一写着“查无此人”。 “一开始不知道你复读考去了本部。”黄嫣抽出2010年的信,“等打听到时,这些信已经错过时机。” 叶哲拿起2013年的信。信封角落有珠海情侣路的风景邮戳,信纸带着淡淡海水味。“这封我见过。”他说,“当时在珠海实习,收发室大爷说有个女孩来问过三次。” 黄嫣卷着档案袋边缘。“那年辞职准备考研,想着最后试一次。” 最新那封信封着口,邮票是北京玉渊潭的樱花。叶哲对着光看邮戳日期,正好是他上月回福和的日子。 “你去了玉渊潭。”他说,“我那天也在北京。” 黄嫣终于打开大相框的背板。夹层里铺满压干的蒲公英,每朵下面垫着邮政编码纸条。“每年收集的种子。本来想等攒够数,回去扩栽天台花圃。” 晨雾完全散去,园丁开始修剪蒲公英丛周围的灌木。剪草声规律地响起,惊起几只藏在花丛中的麻雀。 叶哲重新打开木盒,取出地理笔记本翻到末页。牛皮纸口袋里滑出船票存根,日期是十年前毕业旅行那天。存根背面用钢笔写着观测台的经纬度。 “那天我买了票。”他把存根推给黄嫣,“在码头看到你和家人合影,就往回走了。” 黄嫣从信封堆里抽出同样颜色的船票存根。“我多买了一张。后来夹在笔记本里带去珠海,每次想家就看看。” 园丁推着剪草机逐渐靠近。黄嫣起身帮忙移开几盆挡路的茉莉花,回来时裙摆沾上蒲公英绒毛。 “陈叔说你在北京种活了福和蒲公英。”她拍打着绒毛,“用的什么方法?” “北阳台加湿器,还有从老家带的土壤。”叶哲合上木盒,“试到第三年才成功,但花开得小。” 黄嫣从相机包取出保温杯,倒出两杯热茶。“尝尝,陈叔配的蒲公英根茶。” 茶汤带着淡淡的苦味,回味却又甘甜。叶哲捧着纸杯,看热气漫过相框玻璃。 “上月回校遇见林老师。”黄嫣忽然说,“他还在用那本《致橡树》做教参,扉页上留着我们班的赠言。” 叶哲想起毕业时集体送的诗集。他在编后记里藏过一句话,但不确定是否被采用。 黄嫣转动茶杯。“赠言页有你写的批注。‘南方的风终将吹过北方的原野’——后来在北京每遇到困难,我就翻看那句话。” 园丁修剪到附近,蒲公英绒毛被气流卷起。白色絮团绕着他们飘浮,有几朵落在未合拢的木盒里。 黄嫣忽然按住旋转的绒毛。“其实我知道你去过珠海。” 叶哲抬眼。绒毛从她指缝间漏出,继续向上飘升。 “公司前台说过有福和老乡来找。”她松开手指,“第三次是看到你留在情侣长椅上的标本盒,但追出去时已经找不到人。” 叶哲从木盒夹层抽出一张照片。珠海情侣路的长椅,空着的半边放着蒲公英标本盒,远处海平面有船影。 “那天坐了整天。”他说,“标本盒是留给自己的告别礼,没想到被你看见。” 黄嫣用相机拍下那张照片。“后来我每天去长椅等,直到雨季来临。” 晨光完全照亮花园时,蒲公英丛变成毛茸茸的白色海洋。黄嫣重新别好松脱的胸针,收拾起摊开的信札。 “下次回去是什么时候?”她问,“陈叔说花圃该分株了。” 叶哲把船票存根夹回笔记本。“下月校庆如何?林老师邀我们参加读书会。” 黄嫣点头,相机屏幕亮起刚拍的照片。画面里两只手共同扶着木盒,蒲公英绒毛落在手背交界处。 园丁关掉剪草机,花园忽然安静。黄嫣拉上相机包拉链,金属齿咬合声格外清晰。 “该吃早餐了。”她抱起标本相框,“酒店早茶有福和特色的蒲公英烙饼。” 叶哲扣上木盒时发现有绒毛钻进接缝。他小心地抽出那缕白色收进衬衫口袋,起身时碰到黄嫣伸来的手。 两人并肩穿过蒲公英丛,露水在鞋面留下深色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