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哲盯着那两半戒指,金属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。他伸出手,指尖刚碰到刻着“Y.Z.”的断片,锋利的边缘就划破了掌心。刺痛让他缩了一下手,血珠很快渗出来,在掌纹里凝成一道细小的红线。他握紧了拳头,血染红了戒指内侧的字母。 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响起。病床上,黄嫣突然翻了个身,背对着他。动作牵动了被子,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领口歪斜地滑落下去一截,露出瘦削的锁骨下方一小片皮肤。那里,一道已经褪成淡粉色的陈旧刻痕清晰可见——两个字母:Y.Z.。像是烙上去的印记。 叶哲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刻痕上,呼吸骤然停滞。阳光穿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,直直刺入他的眼睛。那过于明亮的光线在他瞳孔深处猛地炸开,瞬间撕裂了时间的幕布。 碎片汹涌而出——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。雨水像瀑布一样砸在医务室模糊的玻璃窗上。门被猛地撞开,浑身湿透的少女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冲了进来,雨水顺着她的发梢、衣角往下淌,在地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水渍。她怀里紧紧护着的,是几株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、沾满泥浆的蒲公英,白色的绒球几乎要被雨水打散。她苍白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,眼神惊惶又带着不顾一切的固执。她冲到校医面前,声音嘶哑地哀求着什么。叶哲当时也在医务室,因为淋雨有点发烧,正裹着毯子坐在角落的椅子上。他看到少女的白大褂口袋被什么东西撑得鼓鼓囊囊,一个白色的药瓶标签滑出来半截,上面的印刷字迹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。 这个画面碎片在叶哲脑海里一闪而过,快得像幻觉,却带着冰冷的真实感。他下意识地低头,看向自己刚才因为捡戒指而划伤的手。疼痛让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,而那只没受伤的手,此刻正死死攥着护士先前给他的止痛药空盒。 他的视线凝固在药盒侧面的生产批号上。一串黑色印刷的数字和字母组合。然后,他猛地将目光投向黄嫣滑落领口露出的那道刻痕。 Y.Z. 他再次低头,近乎粗暴地翻转手中的药盒,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。药盒另一侧贴着药品信息标签,在标签的角落,印着同样的一行小字——生产批号。 那串十年前在医务室湿漉漉的白大褂口袋里滑出半截的药瓶标签上,模模糊糊的印刷体。那串此刻在他手中紧握着的止痛药盒标签上,清晰无误的印刷体。 完全吻合。 十年。这道刻痕。这盒止痛药。那个暴雨的夜。抱着湿透的蒲公英冲进来的少女。那个印着同样批号的药瓶。 所有零散的、被他刻意遗忘或从未深究的点,在这一刻被这串冰冷的批号强行焊接在一起,形成一个冰冷坚硬的闭环,狠狠套住了他的心脏,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 “呃……”一声压抑的痛哼从病床上传来。 黄嫣的身体又往里蜷缩了一下,肩膀微微耸动。她似乎想拉上滑落的领口,手臂却没什么力气,只徒劳地动了动。 叶哲像被这声音惊醒。他霍然抬头,目光从药盒移到黄嫣背上,再死死锁住那道淡粉色的刻痕。掌心被戒指划破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痛感,混合着心脏被勒紧的窒息感,让他喉咙发干。他张了张嘴,想喊她的名字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。护士探进头来,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:“黄小姐,感觉怎么样?止痛药效过了吗?如果还是很痛,我再……” 护士的话戛然而止。她看到了叶哲惨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姿态,也看到了病床上背对着他们、身体紧绷的黄嫣。护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快速扫过,最后落在叶哲紧攥着药盒、指节发白的手上,和他另一只手掌心渗出的血痕上。她皱了皱眉,显然误会了什么。 “先生,”护士的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,“病人现在需要休息,情绪也不能太激动。她的疼痛是旧伤反复,需要静养。您看……”她的目光示意性地扫过叶哲那只流血的手,“您的手也需要处理一下。不如您先……” “批号。”叶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。他猛地抬起那只攥着药盒的手,把印着批号的那面伸向护士,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,“这个批号!十年前……十年前福和中学医务室用的止痛药,是不是也是这个批号?” 护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问话弄得一愣,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,疑惑地看着那个药盒:“批号?十年前?先生,这怎么可能记得住?药品批号更换很频繁的,而且都过去十年了……”她试图理解叶哲的意思,但显然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又毫无必要,“您问这个做什么?现在重要的是黄小姐……” “告诉我!”叶哲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逼迫,眼神死死盯着护士,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,“是不是同一个药厂?是不是有可能……是同一批生产的药?” 他的声音惊动了病床上的人。黄嫣的身体剧烈地一颤,猛地回过头来。她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,嘴唇没有一丝血色,那双空洞疲惫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愕和……一种被猝不及防揭穿的恐慌。她的目光先是撞上叶哲通红的、带着疯狂求证意味的眼睛,然后落在他手中那个刺眼的药盒上,最后,她的视线凝固在他伸出的、掌心带着血痕的手上——那血痕,似乎正对着她锁骨下的刻痕。 “叶哲!”她的声音尖利而破碎,带着极度的疲惫和一丝绝望的哀求,“别问了!求求你……别问!” 护士被这混乱的场面弄得手足无措,看看情绪激动、手上带血的叶哲,又看看病床上突然激动起来的黄嫣,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做出判断:“先生!请您冷静!您这样会严重影响病人!请您立刻出去!否则我要叫保安了!” 护士的声音严厉起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,同时身体挡在了病床前。 叶哲像没听见护士的警告,他的视线越过护士的肩膀,固执地、死死地盯在黄嫣脸上。她眼中的恐慌和哀求像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他的眼里。他看到了她试图隐藏的、深埋在麻木平静下的巨大痛苦和秘密。 那个雨夜。那个药瓶。那道刻痕。她的疼痛。这盒止痛药。 所有的线,都指向那个被他遗忘的暴雨夜,指向他仓惶逃离时背后那声绝望的呼喊。 他攥着药盒的手,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起来。掌心的伤口被撕裂,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渗出,一滴,两滴,落在冰冷的地砖上,晕开小小的、刺目的红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