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玄捏着那枚青木门符站在山巅时，晨露刚漫过他袖口绣的半株松针。符上“落星涧”三个字泛着浅碧微光，是掌门师兄亲手所画，指尖还凝着一缕未散的金丹道韵——这已是他入青崖山的第一百零三年，从初见时连引气都磕绊的少年，到如今筑基后期的修士，可握着符篆的指节，仍不自觉地绷紧。
“涧底近来灵气滞涩，似有古禁制松动的迹象，你去查探一番，不必强求，守好本心即可。”掌门师兄说这话时，目光落在他鬓角新添的一缕霜色上，那是去年闭关冲击筑基大圆满时，硬生生被心魔拖出来的痕迹。沈清玄低头应了声“是”，指尖的符篆忽然热了一瞬，像是被山风里的松涛揉了揉。
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稠，沈清玄踩着剑穗垂落的银线往下走，青筠剑在脚下泛着淡青光晕，却比往日沉了些。他记得百年前刚学御剑时，总爱把剑飞得又快又急，山风刮得脸颊生疼也不肯慢，如今却不自觉地放缓了速度，目光扫过涧边的每一块岩石——落星涧是青崖山的老秘境，传说是上古陨星砸出来的深涧，涧底埋着星核碎片，历来是低阶修士淬体的好去处，可这半个月来，去淬体的师弟师妹们接二连三地折返，说涧底灵气“发黏”，连引气入体都费劲。
走至涧口时，雾气忽然淡了。原本该漫着清浅灵气的涧口，此刻竟飘着几缕灰黑色的气丝，像被揉碎的蛛网，沾在岩石上就不肯动。沈清玄蹲下身，指尖碰了碰那气丝，指尖顿时传来一阵滞涩感，像是浸在了冷猪油里，连运转的灵力都慢了半拍。他眉头微蹙，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测灵玉，玉片刚碰到气丝，原本莹白的玉面就漫开一层灰斑，边缘还裂开了细如发丝的纹路。
“不是魔气，也不是秽气……倒像是灵气陈腐久了，生出来的‘滞障’。”沈清玄喃喃自语。他曾在宗门典籍里见过记载，上古修士若在一处闭关过久，又未能及时散逸多余的灵气，就会让灵气在禁制里反复淤积，最后变得像死水般滞涩，久而久之，还会生出阻碍修士道心的幻象——可落星涧的禁制是青崖山立派时就布下的，已经安稳了上千年，怎么会突然松动？
他不再犹豫，握着青筠剑往涧底走。涧壁上嵌着的星斑原本该泛着银白微光，此刻却黯淡得像蒙了尘，连脚下的石阶都生了层薄薄的青苔，踩上去滑腻腻的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，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细碎的“沙沙”声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石缝里爬。
沈清玄立刻收住脚步，青筠剑在掌心轻轻震颤，剑穗上的银铃缀子贴着手心，传来一丝警示的凉意。他顺着声音望去，只见不远处的一块大岩石下，爬着十几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，通体呈青灰色，背甲上却有星点般的银纹——是“石髓灵蚨”，本该以涧底的星髓灵气为食，性情温和，可此刻这些灵蚨的背甲却泛着灰黑，爬动时还拖着一缕缕细小的滞障气丝，竟像是被那滞涩灵气染了性。
一只灵蚨忽然抬头，触须朝着沈清玄的方向颤了颤，接着猛地扑了过来！沈清玄指尖一弹，一缕松风诀的灵气飘出去，本想将它拂开，可灵气刚碰到灵蚨，竟被那灰黑气丝缠了个正着，瞬间变得滞重起来，连带着他的手腕都沉了沉。
“不对劲。”沈清玄心头一凛。松风诀是青崖山最基础的功法，以轻灵见长，就算是筑基初期的修士，也能靠着这功法灵活应对小妖小怪，可此刻他筑基后期的灵力，竟被一只小小的灵蚨缠住——这滞障气丝，比他想的要棘手得多。
他不再留手，青筠剑倏然出鞘，淡青剑光像被风吹动的松针，轻轻划过岩石下的灵蚨群。剑光过处，滞障气丝被斩成碎片，可那些碎片没有消散，反而像活过来似的，朝着沈清玄的脚踝缠去。他足尖一点，往后退了两步，同时捏了个清灵诀，指尖弹出一团莹白的灵气，这才将那些气丝烧得干干净净。
可就在清灵诀的火光亮起时，涧底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“嗡”鸣，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沉睡中醒了过来。沈清玄抬头望去，只见涧底最深处的那块“陨星石”——也就是落星涧的核心所在，此刻竟泛着一层灰黑色的光晕，原本嵌在石面上的星核碎片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，连微光都透不出来。
他提着剑慢慢靠近，越往前走，灵力运转就越滞涩，胸口像是压着一块湿棉絮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。走到陨星石前丈许远时，忽然看见石面上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——那是个穿着上古道袍的修士虚影，身形佝偻，头发花白，正背对着他，坐在陨星石上，手里捏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玉简。
“你是谁？”沈清玄沉声问道，青筠剑横在身前，警惕地盯着那道虚影。他能感觉到，这虚影身上没有丝毫恶意，可那股滞涩的灵气，却分明是从虚影身上散逸出来的。
虚影慢慢转过身，脸上的轮廓模糊不清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，像是两簇燃在灰烬里的火星。他没有回答沈清玄的问题，反而开口问道：“小家伙，你修了多少年了？”
“一百零三年。”沈清玄如实回答，指尖的灵力已经凝聚起来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。
虚影闻言，低低地笑了一声，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：“一百零三年……筑基后期，不错了。可你是不是觉得，修为卡在这一步，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？”
沈清玄心头一震。他确实卡在筑基后期快十年了，去年闭关冲击大圆满时，就是因为心魔里总缠着一股“急功近利”的念头，最后功亏一篑，还添了鬓角那缕霜色。可这虚影怎么会知道他的困境？
“你不必紧张。”虚影摆了摆手，语气平淡下来，“我不是什么精怪，只是一缕残魂，困在这陨星石里已经三千年了。当年我在这里闭关，想冲击化神境，却因为太急着求成，把灵气在禁制里憋得太久，最后不仅没能突破，反而让灵气生了滞障，连魂魄都被滞住，成了这副模样。”
沈清玄这才松了口气，收起了青筠剑，但还是保持着警惕：“前辈是上古的青崖修士？”
“算是吧。”虚影点了点头，目光落在沈清玄的脸上，“你刚才用了松风诀和清灵诀？青崖山的功法，倒是没怎么变。只是你刚才应对那些灵蚨时，太急着用灵力去斩，反而被滞障缠上——你是不是觉得，修为越高，灵力越强，就能解决所有问题？”
这话像一根细针，轻轻扎在了沈清玄的心上。他想起百年前刚入山时，师父教他引气，说“灵气如水流，堵不如疏”，可后来修为渐长，他却越来越依赖灵力的强度，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“用更强的灵力去破”，就像去年闭关时，明明感觉到心魔滋生，却还是硬顶着灵力冲击瓶颈，最后反被心魔所伤。
“前辈是说，这滞障气丝，要‘疏’不要‘堵’？”沈清玄试探着问道。
虚影笑了笑，抬手往陨星石上一指。只见石面上的灰黑光晕忽然波动起来，露出底下星核碎片的银白微光：“这陨星石里的星核灵气，本是最纯净的，可我当年为了突破，布下禁制把灵气困在里面，不让它散逸，久而久之，灵气就像死水般发臭，生出了滞障。你看那些灵蚨，本是靠星髓灵气为生，却被滞障缠上，变得焦躁易怒——就像你心里的执念，本是求道的动力，可你把它憋得太紧，反而成了心魔的温床。”
沈清玄沉默了。他想起自己刚入青崖山时，只是想“好好修炼，看看山顶的风景”，可随着修为渐长，看着身边的师兄师姐有的突破金丹，有的外出历练成名，他心里的“急”就越来越重，总觉得自己百年修为才到筑基后期，太慢了，太没用了——这份执念，不就像当年困住虚影的禁制吗？
“那该怎么做？”沈清玄抬头看向虚影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恳切。
虚影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抬手将那枚失去光泽的玉简递了过来。沈清玄伸手接过，指尖刚碰到玉简，就感觉到一股温和的灵气顺着指尖涌入体内，那股灵气不像他自己的灵力那样锋锐，反而像山涧的流水，慢慢淌过他滞涩的经脉，连胸口的压迫感都轻了些。
“这是我当年悟出来的‘守心诀’，没什么大本事，就是能帮你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”虚影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，“你试着用守心诀运转灵力，别去管那些滞障气丝，就像水流过石头，不用去撞，顺着它走就好。”
沈清玄依言坐下，闭上眼，按照玉简里的口诀运转灵力。以往他运转灵力时，总想着“快些，再快些”，可这次他刻意放慢速度，让灵力像山涧的溪水般，慢慢淌过经脉。当灵力走到手腕处时，果然遇到了滞障气丝的阻碍，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用灵力去冲，而是照着守心诀里说的，让灵力“绕”了过去——就像溪水遇到石头，自然地分流，再在石头后面汇合。
一次，两次，三次……随着运转的次数增多，沈清玄渐渐感觉到，那些滞障气丝似乎没那么可怕了。它们就像经脉里的小石子，只要不刻意去撞，灵力就能顺畅地流过。更让他惊讶的是，当灵力顺着守心诀的口诀运转时，他脑海里的杂念也渐渐少了——那些“我怎么这么慢”“别人都比我强”的念头，就像被溪水冲散的泥沙，慢慢沉了下去，只剩下最开始的那个念头：“好好修炼，看看山顶的风景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沈清玄睁开眼时，涧底的晨雾已经散了。陨星石上的灰黑光晕消失了，星核碎片重新泛着银白微光，那些滞障气丝也不见了踪影，连刚才那些焦躁的石髓灵蚨，都恢复了温和的模样，趴在岩石上啃食着星髓结晶。
而那道修士虚影，已经变得透明如雾，正微笑着看着他：“看来你懂了。”
“多谢前辈指点。”沈清玄站起身，对着虚影深深鞠了一躬。他能感觉到，自己的灵力比之前顺畅了许多，胸口的压迫感消失了，连鬓角的那缕霜色，似乎都淡了些——虽然还没突破筑基大圆满，但他知道，自己心里的那道“禁制”，已经解开了。
虚影摆了摆手，身影越来越淡：“我困在这里三千年，就是在等一个能懂‘守心’的人。如今你帮我散了滞障，我也该去了。记住，求道不是赶路，别为了走得快，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。”
话音落下时，虚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，只留下一枚莹白的星核碎片，轻轻落在沈清玄的掌心。他捏着那枚星核碎片，抬头望向涧口，只见阳光正透过涧壁的缝隙照进来，落在岩石上，泛着温暖的光泽——就像他刚入青崖山那年，师父带他来看落星涧时，照在他脸上的阳光。
沈清玄提着青筠剑往涧外走，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。他不再想着“我要快点突破”，也不再想着“别人比我强”，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，感受着灵气顺着经脉慢慢流淌，感受着山风里的松涛声，感受着每一步踩在石阶上的触感——原来求道这条路，从来都不是比谁走得快，而是比谁走得稳，比谁能守住自己的本心。
走到涧口时，他回头望了一眼涧底，陨星石上的银白微光在阳光下格外清晰。他从储物袋里摸出掌门师兄给的那枚青木门符，指尖凝着一缕灵力，在符上添了一行字：“涧底滞障已散，非关禁制松动，乃人心执念所生。弟子沈清玄，幸得守心，归。”
符篆亮起浅碧微光，顺着山风飘向山巅。沈清玄握着掌心的星核碎片，转身往青崖山的方向走去。晨露已经干了，袖口的松针绣纹在阳光下泛着淡青光泽，他的脚步不快，却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坚定——百年修为，不是终点，而是求道路上的一段风景，只要守着本心，慢慢走，总能看到山顶的风光。
山风掠过树梢，传来松涛的声音，像是师父当年的叮嘱，又像是虚影最后的教诲。沈清玄抬头望向青崖山的方向，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——他知道，自己的问道之路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