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内的空气瞬间变得肃杀起来。
这时徐泽的儿子徐靖，攥着父亲袖口的手止不住发颤。
他知道这个时候，他必须要站出来，否则全家都可能要死在这里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膝盖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青砖地，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怯懦。
“将军宽宏，家父方才是被猪油蒙了心，昏了头才敢胡言乱语，您大人有大量，别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一般见识。”
校尉斜倚座位上，靴尖在桌案轻轻一点。
桌角那只徐家传了三代的瓶子晃了晃，发出细碎的嗡鸣。
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，语带戏谑的问道。
“那这房子，地？”
徐靖的额头渗出冷汗，顺着脸颊滑落，砸在衣服上。
他慌忙上前一步，腰弯得更低，几乎要贴到地面。
“将军明鉴！什么房子，什么地，我父是得了失心疯，都是家父老糊涂了说的胡话！请将军切勿当真。”
“哼 。” 校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，声音里满是不屑。
他缓缓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徐靖，眼神像看垃圾似的扫过徐靖的脸。
“早这么识趣，不就省了不少事？”
他挥了挥手，像驱赶一只苍蝇。
“滚吧，别在这碍本校尉的眼。”
徐靖听闻此话，如蒙大赦，连忙上前扶起瘫坐在地上的父亲徐泽。
徐泽脸色惨白，嘴唇哆嗦着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屋内熟悉的梁柱。
泪水无声的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往下淌。
他知道这个时候，他不能再发出声音，不然就要拖累全家老小。
徐靖搀扶着父亲，身后跟着战战兢兢，抖如筛糠的妻儿老小。
一家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院门。
曾经熟悉的门槛、石阶，此刻都成了扎心的刃，成了苦涩难咽的泪。
出了村子，徐靖找了一处避风的土坡停下。
此时的徐泽已经气息微弱，胸膛起伏得越来越慢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喘息。
徐靖抱着父亲，手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。
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，大颗大颗地砸在父亲身上。
校尉这一脚原本是不足以要了他的命。
但是徐泽看到徐家十几代人的积累，就这样轻飘飘的没了。
甚至他连一个解释都没有听到。
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祖祖辈辈的努力就化为灰烬。
“阿爷，撑住，咱们还能找地方活下去……”
徐靖哽咽着，声音里满是绝望。
徐泽缓缓睁开眼，浑浊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。
他伸出枯瘦的手，死死抓住徐靖的胳膊。
他张了张嘴，费了极大的力气，才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。
“靖…… 去…… 去投人民军…… 别像为父一样…… 窝囊…… 要闯出…… 一个人样来……”
话音落下，徐泽的手猛地一松，头歪向一边，眼睛还圆睁着，似乎还在望着曾经家的方向。
“阿爷！阿爷！”
徐靖抱着父亲冰冷的身体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妻儿围在一旁，哭声淹没在呼啸的寒风里，在空旷的野外显得格外凄凉。
这样的场景，在徐州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。
魏军的马蹄踏过田间的庄稼，留下一片狼藉。
他们闯进百姓的家中，翻箱倒柜，将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。
稍有反抗，便是扣上通敌叛国的大帽子，然后一顿拳打脚踢。
有的百姓刚从地里收回的粮食，被他们一抢而空。
有的百姓世代居住的房屋，将人赶出去后，被他们直接占为己有。
百姓们躲在暗处，看着魏军如同蝗虫过境。
所到之处，良田荒芜，房屋倒塌，连一粒米、一寸布都不放过。
魏军喜提代号蝗虫。
老百姓一喊蝗虫来了，大家就知道是魏军来了。
赶紧躲，赶紧跑。
曾经肥沃的徐州大地，如今满目疮痍。
百姓们流离失所，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原本百姓对他们寄予厚望的军队，想着等他们回来，赶跑了东吴就能过上好日子了。
可是迎来的是什么？！
一群没有任何控制的世家，一只名为贪婪的怪兽。
如今这只怪兽已经挣脱了缰绳，他要把这天上地下的飞禽走兽，一草一木全都吞入口中，来满足的他们永远也无法满足的贪欲。
此刻徐州的百姓盼着能有一支队伍，能将这些 “蝗虫” 赶跑，还他们一个安稳的家。
现在他们想起了那份红农会宣言，想起了从荆州、豫州听到的传言。
已经活不下去的百姓，拖家带口的向着豫州走去。
他们不知道人民军那里究竟怎么样。
虽然以前经常听说人民军的种种传闻，尤其是杨浩喜吃人肉，又淫人妻女的传闻。
可是现在，再差还能比现在还差吗？
在逃难豫州的队伍当中，徐靖一家也在其中。
……
洛阳皇宫，烛火摇曳，将曹操的身影拉长。
他端坐于案前，看着桌案上那份来自徐州的密报，眉头微蹙，目光深邃。
密报上的字迹清晰地记录着魏军在徐州的所作所为。
抢掠百姓财物、焚烧房屋良田，字里行间都透着百姓的哀嚎与绝望。
曹操放下密报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。
相反，他比谁都清楚，这样的行径会让徐州百姓陷入何等深重的苦难。
那些世代耕作的农户，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。
那些守着祖宅的人家，眼睁睁看着家园被人霸占。
他也有那么一丝于心不忍。
可转念一想，他又缓缓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。
如今的局势，容不得他有半分妇人之仁。
如今虽然称帝，世家豪强们对他仍心存疑虑，若不能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，让他们看到追随自己的价值，这些人又怎会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力？
没有世家豪强的支持，他麾下的势力便如同无源之水、无本之木，难以长久。
更何况，面对人民军，魏军已经连输两场。
那两场败仗，不仅折损了兵力，更打击了士卒们的士气。
如今军营里，不少士兵人心惶惶，提及人民军便面露惧色。
若是此时直接与人民军正面交锋，士气低落的魏军恐怕难以取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