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初五的晨光似熔碎的琉璃,漫过县城青石板路的纹路,将黛瓦青砖浸成温润的玉色。沿街老杨树舒展虬枝,巴掌大的绿叶在风里絮絮低语,雪白杨絮如揉碎的云团翩跹漫舞,轻吻着山路尽头的石阶,似在铺就一场无声的饯别。
林清沅背着布包走在最前,步履轻缓如踏云,右手下意识按在胸口——那里藏着十六年的隐秘,先天心室闭合不全的隐痛,向来是她人间岁月的枷锁。往日里快走两步便喘作一团,今日登山时,体内却悄然浮起一缕清冽暖意,如溪涧穿石般护住心脉,虽指尖仍不时泛着淡蓝微光,好在口袋里的菖蒲香囊缓释着温煦,将那抹异芒悄悄裹藏。
“清沅,慢些!别逞强,等等我们!”身后传来陈瑶的呼喊,她与两名同学提着食盒,鬓角沾着薄汗追上来,“你今日怎这般神勇?往日里走快些都要歇三歇,今儿登山竟未掉队半分?”
林清沅驻足回身,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在晨光里闪着碎光,她扶着老杨树的皴皮缓气,笑容里掺着几分浅淡的虚弱:“许是今日风软日暖,连力气也沾了几分暖意。”她不敢吐露实情,怕惊扰了同窗的欢悦,更怕那股不受控的力量,将她与这人间的羁绊撕开裂痕。布包里的粽子沉甸甸的,糯米的甜香混着艾草的清芬钻出来,勾得记忆翻涌——幼时端午,一家三口围坐在院中的老杨树下,妈妈剥粽时沾着糯米的指尖,爸爸递来的白糖罐,还有杨絮落在粽叶上的轻响,都是化不开的暖。
清沅内心:端阳已至,离五月十八的生辰仅剩十三日。赤脚大仙哥哥说,生辰那日才是残魂归位之时,可这股力量却愈发躁动。方才登山时,心脉本应如塞棉絮,偏是这缕清凉护住了我,它究竟是何方神力?禹珩哥哥,是你跨越山海,在暗中为我遮风挡雨吗?还有爸爸妈妈,若知晓我终将离去,会不会像姥姥仙逝时那样,泪湿青衫,彻夜难眠?
三人终是攀上半山腰的平台,陈瑶拉着众人席地而坐,迫不及待掀开食盒:“快尝尝我娘炖的肉粽!五花肉混着咸蛋黄炖了整夜,油脂都浸得糯米发亮,香透骨子里!”粽叶剥开的瞬间,浓醇肉香漫溢开来,引得同窗直咽口水。林清沅接过一枚甜粽,豆沙馅软糯清甜,可入口的刹那,体内寒气却骤然翻涌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,指尖的蓝芒险些透出。
“清沅,你怎了?脸色白得像杨絮!”陈瑶放下粽子,伸手探向她的额头,“未发热呀,是不是心口又不适了?”
“无妨,许是登山累着了。”林清沅摇摇头,将半枚粽子仔细包好,“我先慢些往山顶去,在那儿等你们。咱们来个小赌约,谁最后到,便负责收拾食盒与残屑可好?”她不愿扫了众人的兴,更怕久留会让力量失控,起身时扶着树干,脚步轻缓如踩在云端,向山顶的杨树林挪去。
清沅内心:绝不能让他们察觉异常。山顶的杨树林该是极静的,到了那里,便能让这股力量稍作喘息。还有十三天,我就要告别这个家,告别爹娘了。姥姥走时,爸爸蹲在杨树下抽了整夜的烟,烟头堆了半脚深;妈妈抱着我哭到晨光熹微,泪水浸得我的肩头发潮。我若离去,他们的世界会不会又塌一角?不行,我绝不能让他们再伤心。
山顶的风更显清冽,杨絮被吹得漫天飞舞,如一场温柔的絮雪,落在肩头便化开似的。林清沅倚着一棵老杨树望去,山下县城青瓦如鳞。她抚上胸口,心脏平稳跳动,那缕清凉如薄纱裹心,让她挣脱了往日的憋闷,可随之而来的,是越来越清晰的记忆碎片,如潮水般在脑海里撞荡,碎成满地流光。
“清沅!我们到啦!”陈瑶第一个冲上来,累得瘫坐在草地上,“我认输!食盒我来收拾,你今日也太厉害了,竟真的先到山顶!”另外两名同窗也陆续赶来,喘着气递过水壶,笑容里满是真切的欢喜。
林清沅笑着接过水壶,抿了一小口,目光落在同窗打闹的身影上。陈瑶正追着男生抢剩下的粽子,阳光落在她眼角的笑涡里,亮得像盛了星光。这是她人间岁月里最珍贵的暖意,简单得如杨絮纷飞,却足以焐热十六年的时光,可她知道,这份温暖已近尾声。
清沅内心:陈瑶,对不起,怕是不能再陪你们放风筝、晒照片了。还有爸爸妈妈,我该如何开口?或许……或许不必开口。酆都的阎罗天子,当年能将我的红铃铛果树化作雪球,许是也能让雪球替我留在人间?雪球伴我数年,知我爱吃豆沙粽,知妈妈怕黑要留夜灯,知爸爸的烟藏在抽屉最深处,它定能替我守着这个家,就像馨月姐姐当年悄悄护着我那样——只是这念头,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奢望罢了。
休憩半盏茶的光景,有人提议下山去东林寺:“听闻今日寺里有端午法会,高僧洒圣水祈福,还能领艾草香囊呢!”众人一致应允,收拾好行囊便向山下走去。林清沅走在最后,脚步愈发轻缓,心脉偶有刺痛传来,却被体内的力量瞬间抚平。她知晓,这是神性觉醒的预兆,也是她与人间渐行渐远的信号。
东林寺隐匿在杨树林深处,红墙黛瓦被苍翠枝叶缠络,寺门口的香炉里烟霞袅袅,艾草的清苦与檀香的醇厚交织,漫成一片安宁的雾霭。穿过天王殿,大雄宝殿便映入眼帘,殿外廊下供奉着一尊面燃鬼帝像,青面獠牙间却凝着慈悲眸光,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佛光,似能涤尽世间尘埃。几名僧人正擦拭供桌,见他们进来,颔首浅笑示意。
“这便是面燃鬼帝吧?”陈瑶压低声音,“奶奶说,祂是庇佑世人的神明,拜之可消灾解难,护家人安康。”同窗们纷纷上前参拜,双手合十,虔诚鞠躬。林清沅也缓步上前,指尖悄然泛蓝,体内的清凉之力竟与鬼帝像的佛光产生了共鸣,如琴弦轻颤,震得她心口微麻。
清沅内心:阎罗天子此刻是否在酆都?当年偷溜去酆都胡闹,他虽把我的果树变成了雪球。只是今日这念头像风过杨梢,转瞬即逝,我此刻最该做的,是珍惜这最后的人间时光。
踏入大雄宝殿,香烟缭绕如轻纱,正中的释迦牟尼佛金身璀璨,法相庄严,鎏金光芒在殿内流转,映得两侧罗汉像愈发栩栩如生。阳光透过殿顶藻井的雕花,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,如碎金撒地。同窗们陆续跪下参拜,林清沅犹豫片刻,也缓缓屈膝——她只想求神明护佑爸爸妈妈平安顺遂,哪怕自己终将离去,此刻她仍只是人间的林清沅,尚不记得阿贝尔水灵的过往。
可就在膝盖触到蒲团的刹那,异变陡生!
正中的释迦牟尼佛金身竟缓缓绽放佛光,并非起身,而是鎏金光芒如潮水般漫开,化作一道温和的金罩笼罩整座大殿。两侧的罗汉像纷纷颔首,似在致意,殿内僧人瞬间跪倒在地,口诵佛号,满脸敬畏与虔诚。
“这……这是佛光显圣?”住持惊得后退两步,声音里带着颤意,“莫非是有神明降临?”
林清沅也愣住了,抬眸时,正对上佛祖慈悲的眸光,那目光里满是敬畏与慈爱,似在迎接久别归来的故人。下一秒,剧烈的头疼席卷而来,如万千银针刺入太阳穴,眼前发黑的瞬间,无数声音在耳畔炸开——祖神擎天的威严训示,三界众神的朝拜之声,魔界入侵时的厮杀之响,还有禹珩哥哥撕心裂肺的呼喊,字字泣血。
清沅内心:好痛……这些记忆是什么?祖神?三界?阿贝尔水灵?我记起来了!我是阿贝尔水灵,祖神之下第一神,癸水之源!当年为封魔界,我神魂俱碎,是师尊玉清拼死护住我的一缕残魂,送我来人间,成了林清沅!爹娘……他们疼了我十六年,给了我人间最暖的岁月,我怎能让他们伤心?
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拼凑:深蓝色的海底宫殿里,她身披水蓝神袍,手持癸水玉净瓶,站在祖神身侧,看九海潮生;滔天魔气中,她耗尽神力封印魔主,神魂消散的刹那,禹珩哥哥疯了般伸手去抓,却只捞到满手星光;人间十六年,妈妈半夜起来为她掖被角的温度,爸爸冒雨送她去医院时湿透的后背,姥姥坐在杨树下讲故事时的皱纹,爷爷为她扎风筝时沾着竹屑的指尖……两种人生在心底剧烈碰撞,让她蜷缩在地,双手紧紧抱住头,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,这一次,泪水未凝冰,而是带着人间的暖意,顺着脸颊滑落。
体内的癸水之力瞬间爆发,淡蓝光芒从她周身溢出,如溪流汇聚成海,冲破大雄宝殿的屋顶,直冲云霄。殿内的佛光与蓝光交织缠绕,化作一道耀眼的光柱,将整个东林寺染成琉璃色。凡人看不见的是,她身上的校服渐渐化作水蓝色神袍,裙摆绣着翻涌的海浪,随气流轻舞,周身萦绕着氤氲水雾,原本苍白的面容变得莹润如玉,眼神从迷茫痛苦渐至清明坚定。
“清沅!”
两道身影瞬间出现在殿门口,禹珩身着银白龙纹锦袍,周身龙威凛然,却在望见林清沅的刹那化为满腔心疼,快步上前,小心翼翼地扶住她:“妹妹,你终于要回来了。”他能感受到她体内澎湃的神力,更能读懂她眼底的挣扎——人间十六年的烟火暖意,与三界宿命的沉重枷锁,正在她心中激烈撕扯。
馨月也快步上前,眼眶泛红:“水灵妹妹,你终于觉醒了!太好了!”她望着清沅神袍上的海浪纹样,想起当年在龙宫肆意欢笑的小公主,如今终是要归位了。
禹珩内心:我的妹妹,我的阿贝尔水灵,终于要回来了!方才感应到你的神力爆发,我险些冲破九海壁垒赶来,还好你无事。这十六年人间烟火,还有那十世轮回辗转,你受了太多苦,往后哥哥定护你周全。
林清沅靠在禹珩怀里,泪水汹涌而出,浸湿了他的锦袍:“禹珩哥哥,馨月姐姐……我记起来了,可我舍不得爸爸妈妈。姥姥走时,他们哭了好久好久,我若是走了,他们该多难过啊。”
清沅内心:还有十三天,这是我在人间最后的时光。去酆都找阎罗天子,不过是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,此刻只想好好陪着爸爸妈妈,把未说的贴心话都说尽,把未做的寻常事都做完。他们还在等我回家吃端午的晚饭,我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,陪他们再吃一顿团圆饭。
此时,东林寺外的杨树林里,赤脚大仙远远望着大雄宝殿的方向,须发如杨絮般洁白,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。他本想上前,可感应到禹珩的气息,脚步便顿住了,指尖的金光黯淡几分,悄悄隐在老杨树后,如融入暮色的剪影。
赤脚大仙内心:丫头终是觉醒了,甚好。只是北渊禹珩也来了,我便不前去叨扰了。我不过是他当年化身大禹治水时,分裂出的一缕沾了凡尘浊气的残魂,是他不愿承认的“不完美”。他那般洁净清高,怎愿见我这缕“瑕疵”?远远看着就好,只要丫头平安,便足够了。
一道鎏金佛光从西方天际而来,落在大雄宝殿上空,化作温和的声音,传遍整座寺庙:“水灵,恭喜你灵力归位,觉醒归来。我的阿贝尔水灵,欢迎早日回家。”
金光中,隐约可见一道身着玄色佛袍的身影,面容俊朗,周身萦绕着金光与火焰交织的气息,正是烈焰萧乾,如今的万法金光佛。他望着殿内的水蓝色身影,眼底满是欣慰,心底却掠过一丝疑虑。
萧乾内心:她终是觉醒了,可……似乎时机未到?当年封印魔界时,父神留下的预言尚有后半句,如今时机未熟,她提前觉醒,会不会引发变数?
金光渐散,暖意却留在殿中。林清沅抬头望去,眼眶泛红:“萧乾哥哥!谢谢你!等我安排好人间琐事,便去你开辟的西方寻你!”
清沅内心:一定要在生辰前陪好爹娘,其他的念头都先放下。此刻最要紧的,是回家去,不让他们起半分疑心。
九天之上,凌霄宝殿里,玉帝站在尘寰溯梦镜前,镜中映着东林寺的琉璃光影,他捋了捋胡须,眼底满是欣慰:“水灵,你终是比我强,我还是未能封印你的神性。”
三清殿内,三位道长并肩而立,目光透过云层望向人间,神色肃穆:“癸水之源觉醒,魔界封印将更稳固,此乃三界之幸。”
瑶池之中,西王母端坐在宝座上,手中玉杯轻晃,嘴角扬起浅笑:“阿贝尔水灵那丫头,当年可是个调皮的小家伙,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,姨娘在瑶池等你归位。”
海底深处,禹渊龙宫的龙皇殿里,九海水域龙王齐聚,望着水镜中林清沅的身影,纷纷颔首:“水灵上神觉醒,我九海终能重归荣光!”
东海龙王站在殿外,望着人间方向大笑:“好!好!癸水之源,终究还是我的宝贝女儿小龙女!”
酆都深处,古朴宫殿内,世鉴对着铜镜叹气,镜中映出东林寺的蓝光,他揉了揉眉心,满脸无奈。
世鉴内心:这小龙女,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祖宗!当年把她的红铃铛果树变成雪球,酆都被折腾得鸡飞狗跳,如今她觉醒了,怕是又要闹出些动静,这酆都可经不起她再折腾了。
九天之上,飓风趴在云层上,把玩着一支鎏金法笔,看着水镜里的热闹景象,笑得狡黠。他周身萦绕着淡清风息,眼底满是看热闹的兴奋。
飓风内心:万神皆醉我独醒!父神的法旨说得明明白白,你们偏是不懂。师尊的法笔都扔下来了,阿贝尔水灵的回归之路,怎会一帆风顺?这好戏,我可等着瞧呢!
元始天尊殿内,元始天尊端坐在云榻上,双目微闭,指尖掐诀,周身萦绕着混沌气息。他感应到三界动静,眼底闪过一丝精光。
元始天尊内心:天机不可泄露。丫头提前觉醒,虽有变数,亦是机缘。我已布下后手,定能扭转乾坤,确保万无一失。
禹珩看着怀里的林清沅,轻声道:“清沅,我知你舍不得你的爸爸妈妈,你想做什么,哥哥都支持你。”他懂,人间十六年的烟火,早已在她心底扎根,强行让她离去,只会让她痛彻心扉。
林清沅抬起头,眼神坚定:“禹珩哥哥,我想先回家,陪陪爸爸妈妈。”
夕阳西斜,余晖透过大雄宝殿的窗棂洒进来,给金身佛像镀上一层暖光。林清沅收敛神力,神袍变回普通校服,她望向同窗的方向,声音轻柔却坚定:“我们该回家了。”
三人走出大殿,杨絮依旧漫天飞舞,似在温柔送别。远处杨树林里,赤脚大仙望着她们的身影远去,轻轻叹气,转身隐入林间暮色。
“走吧,回家。”林清沅深吸一口气,将心底的不舍压下,向山下走去。她知道,这十三天的人间时光,是她此生最珍贵的馈赠,她要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攥在手心,陪着爹娘,然后带着这份暖意,奔赴属于自己的三界宿命。
三界的目光,皆聚焦在这抹水蓝色身影上。飓风把玩着法笔,静待好戏开场;元始天尊默默布局,扭转乾坤;萧乾望着人间,思索“时机未到”的深意;世鉴在酆都叹气,却还是悄悄备好了应对之策……
属于阿贝尔水灵的传奇,才刚刚拉开帷幕。而人间十六年的烟火暖意,终将化作她心底最柔软的铠甲,支撑着她在三界风浪中,勇敢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