庙会缘契
暮色浸着橘红霞光,漫过青瓦飞檐的古街。庙会的喧嚣如涨潮的浪,一波波漫过青石板路,裹挟着糖画的甜香、糖葫芦的酸甜与人群的嘈杂,在暮色里织就成一张热闹的网。光影错落间,叫卖声、孩童的嬉笑与长辈的叮嘱缠缠绕绕,像浸了蜜的丝线,勾着人的心绪。
林清沅拢了拢肩头的书包带,挤过摩肩接踵的人潮。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棉布裙,袖口沾着方才买的糖葫芦碎屑,像落了两三点胭脂色的星子,衬得眉眼愈发清秀。鼻尖萦绕着各色香气,甜的、咸的、香的,交织成人间烟火的味道。她正低头避开脚边的小石子,生怕裙摆被勾破,眼角余光却瞥见巷口围了一圈人,隐约传来细碎的呜咽,像小猫被欺负时的哀鸣,揪得人心头发紧。
清沅内心:是什么声音?听起来好可怜,不会是小动物被欺负了吧?要不要去看看?可是人这么多,会不会惹麻烦?
好奇心终究压过了顾虑,她侧身挤了过去。只见三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斜倚在斑驳的墙根下,领头的留着寸头,脖颈上挂着根粗劣的金链,正用粗糙的手指揪着一只青毛小狐狸的后颈。那小兽不过巴掌大小,通体青毛像揉过的绸缎,此刻四肢蹬得笔直,小巧的爪子紧紧蜷缩,琥珀色的眼睛像浸了泪的琉璃,盛满了惊恐与无助,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,每一声都戳在林清沅的心尖上。
清沅内心:好小的狐狸!他们怎么能这么用力揪它?太可怜了,那双眼睛里全是害怕,我不能不管。
“放开她!”
清亮的声音穿透喧闹的人潮,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,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林清沅攥着衣角上前一步,指节泛白,月白色的裙摆被风拂起,露出纤细的脚踝。她平日性子温和,极少与人争执,连大声说话都少见,此刻却因那小狐狸眼底的惶恐,生出几分孤勇。
领头的男人斜睨着她,上下打量一番,见只是个眉眼清秀、身形单薄的小姑娘,嘴角撇出不屑的弧度:“小屁孩,管的倒挺多。这是老子捡的东西,跟你有啥关系?”
旁边的同伙跟着哄笑起来,一人夹着烟,烟蒂在指尖转了个圈,烟雾缭绕中,语气带着赤裸裸的威胁:“少管闲事,滚远点,不然连你一块儿‘收拾’,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。”
污言秽语夹杂着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,林清沅眉头蹙了蹙,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,胃里泛起一丝不适。她知道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不宜惹是非,若是争执起来,自己一个小姑娘讨不到好,难免会有意外。于是她压下心头的不适,抬声开口,音量恰好压过对方的叫嚣:“多少钱?这狐狸,我买了。”
男人眼睛一亮,脸上的不屑瞬间换成了贪婪,搓着双手急切地喊:“50!50块!少一分都不行!”心里早已乐开了花——这随手捡来的小畜生,竟能换得五十块,够哥几个去喝顿痛快的。
“好。”林清沅没有犹豫,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零钱包,里面装着她攒了许久的零花钱,是平日里帮奶奶做家务、考试进步的奖励。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五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,指尖因紧张微微泛白,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,递了过去,眼神坚定:“放开她。”
男人一把夺过钱,匆匆塞进裤兜,脸上露出满意的笑,不情愿地松了手,嘴里还嘟囔着:“算你识相。”
青毛小狐狸踉跄着跌在青石板上,发出一声轻哼,像是摔疼了。它挣扎着抬起头,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望着林清沅,湿漉漉的,像是在道谢,小尾巴还轻轻晃了晃。
可林清沅却没回头,只是快步往前走,心里怕那伙人反悔追上来,嘴里小声念叨:“我没有生气,莫要跟凡人一般见识,不值得……不值得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,被身后的喧嚣渐渐淹没。那只青毛小狐狸在原地愣了愣,望着她离去的背影,轻轻叫了一声,声音里满是依赖,竟悄悄跟了上去。
清沅内心:快点走,别让他们变卦。小狐狸没事就好,希望它能赶紧跑远,找个安全的地方。
庙会依旧热闹非凡,舞龙灯的队伍从街那头走来,锣鼓声震耳欲聋,金色的龙身随着鼓点起伏翻腾,鳞片在霞光下闪着光,引得人群阵阵欢呼。林清沅绕了整条街,走到庙会另一侧的小吃摊前,想买一碗桂花甜汤平复心绪。鼻尖刚嗅到桂花糖藕的清甜香气,眼角却又瞥见了熟悉的身影——还是那三两个男人,依旧是那只青毛小狐狸。
这次小狐狸被一根粗糙的麻绳拴在了电线杆上,绳子勒得紧紧的,深深嵌进柔软的皮毛里。它拼命挣扎着,原本顺滑的青毛被弄得凌乱不堪,前爪磨得泛红,渗出血丝,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绝望,看到林清沅时,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,呜咽声陡然变大,带着撕心裂肺的哀求。
“放开她!又是你们?”林清沅皱紧眉头,眼底掠过一丝厌烦。这伙人竟如此言而无信,得了钱又将小狐狸抓了回来,这般行径,实在令人不齿。
旁边站着个穿西装的路人,戴着金边眼镜,看起来文质彬彬,他见状摇了摇头,小声嘀咕:“还是那只小狐狸,唉……这伙人也太过分了,拿了钱还不放生。”
清沅内心:你挺大个男人,光叹气有什么用?真有正义感怎么不伸手帮忙?可我一个小姑娘,除了花钱买下,又能怎么办?
她心里腹诽,嘴上却没多说,只是重复那句:“多少钱?”她真后悔今天来庙会,若不是一时心软,也不会惹上这麻烦,此刻只想着赶紧付钱走人,免得再节外生枝。
这次说话的是个瘦高个男人,眼神游移不定,显然是看这小姑娘好说话、心肠软,故意把价抬高了一倍:“100元……少一分都不行,不然我们就把它带回去剥皮吃肉。”
“你敢!”林清沅下意识地反驳,声音带着怒意,可看着小狐狸绝望的眼神,又瞬间软了下来,“好,给你。”她没有讨价还价,从随身的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,递了过去。指尖触到钞票的纹路,心里有些疼——这是她打算买吉他拨片的钱,可看着小狐狸眼巴巴的模样,又觉得值。她转头飞快瞥了眼小狐狸,它正用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自己,满是孺慕,她心里微微一动,却不敢多停留,怕那伙人再生事端,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人群。
“小姑娘,你真有爱心呀!”方才嘀咕的路人追了上来,想要和她搭话,“你等等,这狐狸……它不是普通的畜生,你要当心。”
林清沅最不喜与陌生人纠缠,脚步愈发快了。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,找个安静的地方将那小狐狸放生,让它彻底摆脱麻烦。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“啊”,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,夹杂着“发光了”“是神仙吗”的议论。
她猛地回头,只见方才的路人浑身泛起耀眼的金光,光芒太过刺眼,让人睁不开眼。待光芒散去,原地哪里还有什么穿西装的路人,竟化作了一只黄毛灵鹿,鹿角分叉如珊瑚,浑身毛色如阳光洒下的碎金,眼眸温润如玉石,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。
清沅内心:天呐!他……他变成鹿了?是神仙吗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“还不快走!”
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,带着几分急促,像敲在心头的鼓点。林清沅循声望去,街角的老杨树下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头,脸上布满了深深的褶皱,如同老树皮的纹路,手里拄着一根枯木拐杖,看着毫不起眼。
“阿贝尔水灵……”老头开口,声音沙哑却清晰,一字一顿,竟叫出了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——那个属于水之灵的、她刻意遗忘的名字。
林清沅浑身一僵,像是被惊雷劈中,月白色的裙摆停在半空,血液都仿佛凝固了。这个名字,是她与生俱来的印记,是禹珩哥哥、赤脚大仙他们才知晓的秘密,她以为早已随着“林清沅”的身份被掩埋,从未想过会被一个陌生老头叫破。她猛地转身,眼神里满是警惕与慌乱,像受惊的小鹿:“认错人了!我不叫这个名字!”说完,转身就要跑。
“我是,四叔……‘面燃鬼帝’。”老头的声音慢悠悠的,像山间的溪流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穿透了周遭的喧嚣,直直传入她的耳中。
林清沅的脚步顿住了。“面燃鬼帝”这四个字,在她记忆的深处泛起涟漪——那是家族里最神秘的四叔,小时候偶然听禹珩哥哥提起过,说他长得不好看,却神通广大,能护她周全。眼前的老头,颧骨高突,眼窝深陷,嘴唇薄薄的,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,像浸在寒潭里的星辰,透着洞悉一切的深邃,与记忆中的描述渐渐重合。
她抿了抿唇,指尖微微颤抖,心里翻江倒海——是真的四叔?他怎么会在这里找她?难道是家族要她回去了?可她只想做平凡的林清沅。过了许久,她才小声道:“四叔好。”话音刚落,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转身就跑,裙摆翻飞,像一只受惊的白蝶,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——她怕,怕一旦认下这个身份,就会失去现在平静的生活,失去爷爷、姥姥和朋友们。
清沅内心:不能回去!我现在是林清沅,有爷爷姥姥,有燕晨浩然,还有桂花(小狗),我不想回到那个充满规矩和宿命的世界!
老杨树下的老头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,眼底带着几分疼惜与无奈。不远处,那只黄毛灵鹿缓步走来,化作人形,正是方才的西装路人,他对着老头躬身行礼:“鬼帝大人,为何不拦着她?她的封印日渐松动,若不尽快引导,恐生变数。”
老头摇了摇头,目光望向林清沅消失的方向,眼底带着几分复杂:“她心结未开,封印未解,这些年在人间过得安稳,自然不愿触碰过往。此时疏远也是正常,强求不得。”
“这狐灵与她有缘,是她命中的指引,自会领着她回来。”老头的声音渐渐消散在晚风里,街角的老杨树沙沙作响,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,庙会的喧嚣依旧,却仿佛多了几分宿命的温柔,缠缠绕绕在暮色里。
林清沅一路狂奔,直到跑出庙会的范围,来到一条僻静的河边,才停下脚步。她扶着河边的柳树,大口喘着气,胸口剧烈起伏,额角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,月白色的裙摆沾满了尘土,却依旧难掩其清秀。方才那老头的话语,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激起层层涟漪,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——阿贝尔水灵的身份、东海龙宫的记忆、家族的宿命,在此刻汹涌而来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清沅内心:我是林清沅,不是阿贝尔水灵……我只想过平凡的日子,为什么总是要被这些宿命牵绊?四叔的出现,是不是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做普通人了?
正怔忡间,脚边传来一声轻细的呜咽。她低头望去,只见那只青毛小狐狸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正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裤腿,动作小心翼翼,像是怕惹她生气。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依赖,磨破的爪子还在渗着血珠,滴在青石板上,晕开小小的红点,看得她心头一软。
她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小狐狸柔软的青毛,温热的触感传来,带着生命的鲜活。小狐狸没有躲闪,反而顺着她的掌心蹭了蹭,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,像是找到了依靠。
林清沅轻轻叹了口气,从书包里翻出纸巾,蘸了点河水,温柔地擦拭着它爪子上的血迹。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,嘴里还小声念叨:“疼不疼?以后可不能再跟着陌生人跑了,要保护好自己。”
月光洒在河面上,泛着粼粼波光,也照亮了她眼底的温柔。晚风拂过,带着草木的清香,小狐狸乖乖地趴在她的膝头,眼神温顺。或许,这场庙会的相遇,并非偶然。那只执着跟着她的青毛小狐狸,那位突然出现的四叔,还有化作灵鹿的路人,都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,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轨迹。
“小狐狸,我要回家了。这里很安全,你就在这儿待着吧,保护好自己,再见!”林清沅向小狐狸挥挥手,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,脚步却比来时慢了许多。
小狐狸没有动,只是蹲在原地,望着她的背影,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光,像是在无声地告别,又像是在默默承诺——它会等她,等她真正接纳自己的宿命,等她回到属于她的世界。
清沅内心:或许,有些缘分是躲不掉的。这只小狐狸,四叔的出现,可能都是命运的安排。不管未来是什么样子,至少现在,我还能守护身边的温暖。
暮色渐浓,月光愈发清亮,河边的柳树沙沙作响,伴着小狐狸的轻鸣,在夜色里织就成一首温柔的歌,诉说着一场庙会偶遇的缘分,与一段尚未完全揭开的宿命。林清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,而那只青毛小狐狸,依旧蹲在河边,守着月光,守着一场未完的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