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雨园林的晨雾总带着三分玉石的清润,乳白色的雾气缠绕着嶙峋的琼枝,将那些亿万年不腐的石笋晕染成半透明的剪影,似浸在牛乳中的玉簪,朦胧而温润。释迦牟尼立在云阶之上,鎏金般的佛光被雾气滤得柔和,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几分无奈。他身侧的少女,林清沅,正仰着小脸,一双澄澈的眼眸里满是执拗,像株扎根石缝的倔强石兰,死死攥着他的衣袂不放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释三哥,你还没答应我呢!”清沅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,穿透晨雾,带着几分委屈与坚定,“那个同学她那么可怜,放学路上被车撞,司机还跑了,她还那么小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。”
清沅内心:晓雅那么善良,总是偷偷给流浪猫带粮,从不欺负同学,她不能就这么没了。释三哥一定有办法,只要他肯帮,晓雅就有救了。
释迦牟尼轻叹一声,指尖捻诀,试图化开少女的力道,却又怕伤了她娇嫩的肌肤,动作终究轻柔。这小师妹是石祖玉清座下最疼爱的弟子,自小在石雨园林长大,心思纯粹得像未被尘世沾染的璞玉,只是这份纯粹里,藏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。他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——走了,这丫头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干涉凡人因果的事,遭了反噬可如何是好;留着,他今日尚有灵山法会需主持,更何况,凡人的因果岂是说改就能改的?
思忖间,释迦牟尼眉心微动,一缕极淡的金色心语悄然飘向园林深处:“面燃鬼帝,拖住她,我先走。”
雾气深处,一道玄色身影缓缓浮现,面燃鬼帝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幽冥气息,却不显得阴鸷,反倒因护短的心思添了几分温和。他刚要上前,一道爽朗的声音先一步传来:“丫头呀!你听四叔说!”
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快步走来,一把将林清沅拉到一旁,正是石雨园林的守园仙官,石祖的四弟面燃鬼帝。他对着清沅挤眉弄眼,语气里满是护短的宠溺:“她惹你了?还是那佛祖不肯帮你?你告状呀!四叔帮你告诉大哥,告诉你师父,咱们石雨园林的丫头,哪能受这委屈!三界之内,还没谁敢让咱们丫头这般求着!”
面燃鬼帝的大哥,便是那位掌管三界法则的石祖玉清,清沅的师父。这话一出,释迦牟尼的佛光又柔和了几分,显然是怕了这位护短出了名的石四仙官——当年有仙者无意间冲撞了清沅,便是被这位四叔追了三界,半点情面未留。
清沅内心:四叔真好,总是护着我。可是释三哥不肯帮我,四叔能劝动他吗?晓雅还在等我,我不能放弃。
面燃鬼帝适时走上前,对着释迦牟尼递了个眼色,随即转向清沅,语气放缓,带着循循善诱:“丫头呀!你先让你释三哥去忙,灵山那边耽误不得。咱们石雨园林的规矩你忘了?不可干涉凡人的因果,否则会遭天道反噬,轻则修为倒退,重则伤及本源。执法犯法,罪加一等,便是你师父,也不敢轻易触碰这三界法则。”
他顿了顿,故意加重语气,转头对着释迦牟尼扬声道:“你走吧!”眼神里却带着几分调侃,“我们一会就告你状去,让石祖好好说说你,让你欺负咱们丫头。”
释迦牟尼如蒙大赦,对着两人微微颔首,佛光一闪,身形便消失在晨雾之中,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痕,转瞬被雾气吞噬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此时的林清沅,注意力早已被“干涉因果遭反噬”这句话勾走,皱着小眉头,一脸认真地思索着,活像个被复杂道理难住的小孩。她身旁的虚空里,一道细微的流光闪烁,正是失印——它虽形无头,内里却藏着灵智,能思考能感知。此刻,失印的“思绪”里满是无奈:一个佛祖,一个鬼帝,竟在这里联手糊弄一个小姑娘,说出去,怕是要让三界仙者笑掉大牙。
清沅内心:反噬?会很严重吗?可是晓雅的命更重要啊!师父当年为了爷爷都能付出那么大的代价,我为什么不能?
林清沅想了想,忽然眼睛一亮,像是想通了关键,猛地转头看向释迦牟尼消失的方向,跺脚道:“不对!我还没跟他说完,我愿意付出代价!不管是修为倒退还是什么,我都愿意!他不能走!”
可是,已经晚了。晨雾依旧缭绕,琼枝依旧晶莹,那道鎏金身影早已不见踪迹,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佛光,证明他方才来过。
面燃鬼帝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,眼底闪过一丝疼惜,轻声道:“丫头,你师父当年为了救你爷爷,已经将自身的冰封之力换走了。那是何等强大的本源之力,失去它,你师父的修为倒退了千年,足足休养了三百年才缓过来。你尚且年幼,修为未深,还能拿出什么来换呢?”
清沅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,师父当年舍力救爷爷的场景,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——师父周身的冰封之力化作漫天霜华,护住了病危的爷爷,自己却因本源受损,脸色苍白得像纸,连站都站不稳。可一想到那个在校园里总是沉默寡言,却会在冬天把暖手宝分给冻得发抖的同学,会偷偷给流浪猫喂食的苏晓雅,她的心又硬了起来。
她忽然想起禹珩哥哥说过,她的本源之力极为强大,是祖神心泪所化,只是尚未完全觉醒,师父他们为了保护她,才暂时封印了一部分。那些封印,不过是一时之计,她的天赋,本就足以承担一些代价。
“我有!”清沅抬起头,眼神坚定得像块顽石,“我愿自封天眼与预知能力三年,换她活着,换她还有机会好好活下去。”
天眼能观三界因果,预知能力能窥未来轨迹,这两种能力是师父和禹珩哥哥千叮万嘱要好好守护的天赋,是她身为阿贝尔水灵的重要印记。可此刻,她没有丝毫犹豫——比起一条鲜活的生命,三年不能使用能力,又算得了什么?
清沅内心:只要晓雅能活下来,能继续上学,能和家人在一起,我失去三年能力没关系。普通的生活,我也能过,只要身边的人平安就好。
“好!”
一个低沉而神秘的声音突然在虚空中响起,带着几分悠远,几分威严,像是从天地深处传来。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,是在她救爷爷的时候,那时她只顾着欣喜,未曾深思,此刻却不由得好奇,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?是师父口中的天道,还是另有其神?
话音落下,清沅只觉得眉心一阵温热,双眼微微刺痛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,脑海中那种能预知未来、洞察因果的清晰感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的空白。她知道,天眼与预知能力已被封印,接下来的三年,她便如普通少女一般,再也无法窥见那些隐秘的因果与未来,再也不能凭一己之力干预他人的命运。
做完这一切,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,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,清沅眼前一黑,便沉沉睡了过去。面燃鬼帝轻轻挥袖,一道柔和的幽冥之力将她托住,小心翼翼地送回了她在石雨园林的居所“漱玉轩”。失印的流光在她鼻尖绕了一圈,似在确认她无碍,随后也悄然隐去,只留下满室淡淡的草木清香。
再次醒来时,窗外已是晨光熹微,暖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洒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,将被褥染成了蜜糖色。林清沅揉了揉眼睛,只觉得浑身轻盈了许多,只是眉心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滞涩,提醒着她能力被封的事实。
她起身梳洗,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校服,背上书包,推开房门。石雨园林的晨雾早已散去,阳光将玉石铺就的小径照得熠熠生辉,远处的石笋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,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。可她此刻无暇欣赏,脚步匆匆地朝着人间的方向走去——今天还要上学,她想第一时间知道晓雅的消息。
清沅内心:晓雅怎么样了?我的代价有没有用?她是不是平安了?
校园里,清晨的露珠还挂在香樟树的叶子上,折射着阳光,晶莹剔透,像撒了一地碎钻。林清沅走进教室,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了那个靠窗的座位——那是苏晓雅的位置。依旧是空的,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,桌面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语文书,页角微微卷起,却透着几分冷清,让她心头一紧。
她刚坐下,周围的同学便低声议论起来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,像一根根细针,轻轻刺着她的心。
“听说了吗?昨天那个出事的同学,人救回来了!手术做了一整晚,医生说总算保住了性命!”
“真的?那太好了!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不过我听我妈说,好像腿有点问题,一长一短,差了一点点,以后可能要做康复训练。”
“啊?那以后怎么办?会不会影响走路啊?她那么喜欢跳舞的……”
林清沅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甲泛白。她低着头,心里满是自责:都怪我,没有早一点觉醒能力,没有早一点想到办法,如果我能再强一点,是不是她就不会受伤这么重了?是不是就能完完整整地醒来?
清沅内心:对不起,晓雅。我只能做到这些了,没能让你毫发无伤。都怪我不够强,要是我的能力再厉害些,你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了?
“不过好像说,以后可以通过手术治愈,就是要花不少钱,而且康复过程可能会很辛苦。”另一个同学的声音传来,带着几分惋惜,“她家里条件好像一般,不知道能不能承担得起……”
林清沅的心又沉了下去。她知道苏晓雅的家境,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打工人,平日里省吃俭用,才能勉强维持家用,还要供她上兴趣班。那么昂贵的手术费和康复费,对他们家来说,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。那个同学那么胆小内向,每次遇到困难都会偷偷掉眼泪,她能勇敢地面对手术的痛苦和漫长的康复期吗?术后,她还能像以前一样,穿着漂亮的舞裙跳舞,和他们一起上课、玩耍吗?
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,让她鼻尖一酸,眼眶微微泛红,泪珠在眼眶里打转,险些掉下来。
就在这时,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她心底响起,像春日里的微风拂过湖面,瞬间抚平了她心中的波澜:“清沅。”
“禹珩哥哥!”林清沅在心底轻声回应,眼眶瞬间湿润。在这个世界上,她最信任的人,便是这个陪她长大的禹珩哥哥。释三哥虽然靠谱,却总被三界事务缠身,偶尔还会“糊弄”她;赤脚大仙与她同为残魂所化,虽有同病相怜之感,却终究不够亲近。唯有禹珩哥哥,无论她遇到什么事,总会第一时间出现,温柔地开导她,保护她,给她无尽的安心。
“众生皆苦。”禹珩的声音带着几分悲悯,却又不失温和,像春雨滋润心田,“莫要过度自责,你已尽你所能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劫难,你强行干涉,本就违逆天道,能换得她一线生机,已是幸事。莫要干涉她人因果,不要影响他人修行。她有她的劫难,也有她的福报,适可而止,便是对她最好的成全。”
林清沅吸了吸鼻子,用力点了点头,在心底认真地说:“禹珩哥哥,我知道了。我不会再任性了,我会默默为她祈祷,希望她能勇敢一点,希望她的家人能渡过难关。以后我会好好读书,等她回来,我帮她补课,陪她做康复,就像她以前陪我一样。”
阳光透过窗户,洒在她的脸上,将她眼底的泪光映照得晶莹剔透。她抬起头,看向窗外的香樟树,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沙沙作响,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意,又像是在安慰她的愧疚。
虽然天眼与预知能力被封印,虽然心中仍有自责与担忧,但林清沅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。她知道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,有自己要走的路,有自己要渡的劫,她不能强行改变,能做的,便是做好自己,珍惜当下,同时默默祝福那些遇到困难的人,在他们需要的时候,伸出力所能及的援手。
上课铃声响起,老师拿着课本走进教室,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。林清沅收回目光,翻开课本,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,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滑动,记下重点。只是在不经意间,她的目光还是会飘向那个空着的座位,心里默默念着:晓雅,等你回来,我们还做同学,还做最好的朋友,我会一直陪着你。
石雨园林的晨雾早已散尽,三界的法则依旧在无声地运转。面燃鬼帝立在云巅,俯瞰着人间校园里那个认真听课的小小身影,眼底闪过一丝欣慰——这丫头,终究是长大了,懂得了取舍,懂得了尊重因果。释迦牟尼在灵山之上,似有所觉,微微颔首,佛光更盛,透着淡淡的赞许。而虚空中的失印,也安静地悬浮在林清沅的周身,默默守护着这个善良而执拗的小姑娘,不让她再受一丝伤害。
三年的时光,于仙者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,于凡人而言,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。林清沅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不知道苏晓雅能否顺利康复,能否重新站上她心爱的舞台,但她知道,只要坚守本心,不违天道,不逆因果,保持心底的善良与纯粹,无论遇到什么困难,禹珩哥哥都会在她身边,石雨园林的亲人都会在她身边,而她,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,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,一条温暖而坚定的道。
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,少年少女的青春在人间的校园里悄然绽放,书声琅琅,笑语盈盈。而那些藏在时光深处的仙缘与守护,也在无声地陪伴着他们,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,走向更远的未来,走向满是希望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