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体面?” 康熙猛地拍响龙椅扶手,金环碰撞的脆响惊得殿外的雀鸟扑棱棱飞起。
“他仗着是你叔姥爷,私藏龙袍纹样,在府里称‘千岁’,这也配要体面?”
“那皇阿玛可知,佟家的隆科多把发妻锁进柴房,生生熬成了人彘?可知大哥的明珠收受贿赂,比索额图多三倍?”
太子突然提高了声音,朝服的前襟因激动而起伏,“三弟在文人中经营名声,八弟靠着‘礼贤下士’拉拢朝臣,这些您都知道,为何独独容不下叔姥爷?”
这话像道惊雷,炸得满殿死寂。
胤禔的脸瞬间涨红,指着太子骂:“老二你疯了!竟敢污蔑皇亲!”
胤祉也皱紧眉:“太子怎可如此说话?”
太子却笑了,笑声里裹着泪,眼眶红得像燃尽的炭:“我疯了?我若不疯,就得看着亲人被冠上‘天下第一罪人’的名声去死!皇阿玛您总说我是储君,要顾全大局,可这大局里,为何容不下一个陪您走了半生的老臣?”
“你混账!” 康熙的声音陡然冷了,连 “保成” 的乳名都省了,只剩帝王的冷酷。
“若不是仗着你是太子,索额图敢如此张狂?来人,把太子带回毓庆宫闭宫思过!”
梁九功、李德全刚要上前,胤禛却突然迈了半步,伸手攥住太子的衣袖。
指尖微凉,力道却稳,只一个眼神,太子便愣住了:那眼神里有劝,有急,还有一丝 “信我” 的笃定。
太子竟真的停了脚,红着眼望向这个最亲的弟弟,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。
胤禛转向康熙,拱手道:“皇阿玛,索额图之罪,不知皇阿玛要定何罪?”
康熙以为他要打圆场,冷笑道:“结党妄行,议论国政,难道不够?”
“不够。” 胤禛的声音很稳,“若定‘结党’之罪,满朝谁能服气?传出去,世人会说皇阿玛容不下功臣,是‘暴君’。皇阿玛是圣君,岂能留这种污点?”
康熙被噎得说不出话。是啊,索额图该死,可罪名必须 “名正言顺”—— 否则他这个君王,反倒成了笑话。
胤禩在一旁插嘴:“索额图的罪,桩桩可查……”
“八弟方才说‘罪状昭然’,儿臣深以为然。” 胤禛没等康熙开口,又道,“但定罪当依大清律法。法者,国之权衡,必须明明白白。皇阿玛是天子,更该做天下表率 ——罪要明,罚要正,方显皇阿玛圣明。不是君王要他死,是律法要他死。”
他顿了顿,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太子,声音更沉:“这样,皇阿玛无过,律法有威,太子也不必再背负包庇之名。”
胤禔攥紧了朝珠,青金石珠子撞出急响:“老四你疯了?索额图是太子的叔姥爷,你这时候提律法,不是往老二心上捅刀子?”
谁说老大莽,老大分明粗中有细,但凡太子听进去了,往后就不可能还对老四“一如既往”。
胤祉、胤禩也对视一眼,眼底尽是困惑:老四\/四哥向来不掺和党争,今日怎会主动蹚这浑水?
明珠站在群臣之首,却突然低笑一声:以律法为名,看似是 “推”,实则是 “护”。
索额图必死,可死在 “律法” 之下,总比死在 “君父之怒” 里体面,赫舍里氏也能少受牵连。
胤禛没理会众人的目光,双膝跪地时,朝服下摆扫过金砖,字字顿在地上,像砸进土里的桩.
“索额图有罪,可不能凭一言而定。您要做万古圣君,就要为天下臣民表率,更要为后世之君学习的典范!”
胤禛特地瞄了太子一眼,太子红着双眼期盼地望向康熙。
康熙盯着胤禛,怒滞在了脸上,金砖上的碎纸还在动,他望着殿下那个身着石青朝服的儿子,突然哑了。
殿内的檀香燃到了底,发出 “噼啪” 轻响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胤禛身上,像在看一场豪赌 。
赌对了,他便是 “识大体” 的贤王;赌错了,便是 “忤逆君父” 的罪人。
龙椅上的身影才缓缓向后靠去,声音里泄出一丝疲惫:“依你之见,该定何罪?”
“皇阿玛,请宣来人上殿可好?”胤禛先是谦卑地述说请求。
康熙点头,很快太监尖锐的通报声响起,“索额图到 ——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索额图被两个侍卫引着走进来。他卸了官服,只穿件青布常服,鬓边的白发乱蓬蓬的,往日里挺直的腰杆弯得像株老柳,可迈进殿门时,脚步却稳。
走到丹墀下,他对着龙椅深深一叩,额头抵着金砖:“奴才索额图,叩见皇上。”
这声 “奴才”,听得太子喉头一哽。
康熙望着地上的老臣,索额图是赫舍里皇后的叔父,是陪着他擒鳌拜、定三藩的人……皇权面前,哪有旧情可讲?!
这老东西的势力早已缠上东宫,不除,将来保成继位,怕是要被外戚掣肘。
“你还有脸见朕?” 康熙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。
索额图却笑了,笑声里带着痰音,却异常清亮:“奴才该死。但奴才想求皇上一件事。让奴才当着三司的面,把罪认了,把功也说清。罪要罚,功要记,这样天下人才知道,皇上赏罚分明,不是容不下老臣。”
这话正撞在胤禛的盘算上,当即叩首:“皇阿玛!索额图贪腐、结党确有实证,按律当罚;可他辅佐皇上亲政、签订《尼布楚条约》亦有大功,按‘八议’(议亲、议故、议能、议贵),当留三分体面。儿臣恳请三司会审,罪功厘清后再定罚。既显律法森严,又彰皇阿玛宽仁。”
太子一惊,“四弟,你这不还是……”逼死叔姥爷?
胤禛闭上眼,冷冷回道:“有罪当罚,有过当追,赏罚分明,宽严并济,乃为君之道,这也是太子的职责!”
“皇阿玛,不教而诛,则刑繁而邪不胜,教而不诛,则奸民不惩。皇阿玛是天子,当承教化万民之责 。”
“索额图之罪,也当让世人明白,是索额图犯了错,而不是您一意孤行。更让天下人看看,大清律法森严,不容人情、不容冒犯、不容亵渎。”
“好。” 康熙最终挥了挥手,龙袍下摆扫过金砖,“就依你,三司会审。”
殿外的日影移过门槛时,胤禛知道,他赌赢了。
不是赢了权势,是赢了分寸 —— 在君父之怒与兄弟之情间,在律法之严与私情之软间,他找到了最稳的那条路。
至于胤禔的挑拨,胤祉的困惑,他都不在乎。有些事,做了便做了,问心无愧便好。
三司官员上前收押索额图时,他走过太子身边,特意停了停。
太子望着他鬓边的白发,突然想起小时候叔姥爷总把他架在肩头,说 “咱们保成将来要做圣君”。
太子攥紧了拳,没说话,只看着那道青布身影消失在殿外。
胤祉凑到胤禛身边,声音压得极低:“你费这劲干什么?他死了,二哥才不会总惦记着外戚。”
胤禛刚要起身,膝盖却麻得发颤,望着索额图离去的方向,淡淡道:“罪要罚,功要记。这是规矩,也是体面。”
明珠忽然走上前,朝胤禛拱了拱手,眸中闪过精光,日光下熠熠生辉:“若老夫将来有这一日,敢请郡王也为老夫陈词 —— 罪要明,罚要正,便够了。”
胤禛回望他,目光平静:“只要大人愿按律法服罪,有何不可。”
明珠低笑一声,转身对胤禔道:“大殿下,咱们走吧。这殿里的事,轮不到咱们置喙。”
殿外的日影移过丹陛,胤禛欲起身,见太子正望着自己,眼里的红还没褪,却少了几分疯魔,多了几分了然。
“二哥,弟弟尽力了。”
太子没说话,只对着龙椅深深一揖,转身跟着梁九功往外走。青金石朝珠在他胸前晃,像串沉重的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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