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席散时,月已西斜。
胤祉摇着折扇悠哉悠哉往外走,袖中还揣着刚写的《中秋宴聚诗》,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,今日既没被灌酒,又在兄弟面前露了诗才,正是兴尽之时。
胤祺和胤佑互相搭着肩,前者袍角沾着酱肘子的油星,后者跛足的步态在石板路上踩出 “哒、哒” 的轻响,两人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倒有几分 “醉后不知天在水” 的松弛。
“这俩倒是敢醉。” 胤禛望着他们的背影,突然拍了拍胤裪、胤祥的肩,脸上泛着酒红,眼神却亮得很。
“你们瞧,众兄弟里,唯有老五、老七是真敢喝醉。他们不用防着谁,也不用怕被谁算计,这份心无挂碍,才是真自在。”
胤裪摩挲着腰间的玉佩,若有所思;十三眨了眨眼,望着远处摇曳的烛火,似懂非懂:这 “敢醉” 的底气,来自 “不争”。
“哦?那爷呢?是醉了,还是没醉?”
宜修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,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凉意。她刚哄睡弘晖,鬓边的赤金步摇斜了半寸,裙摆扫过廊下的玉兰,带起一阵细碎的香。
胤禛脊背猛地一挺,像被针扎了似的:“没醉!爷还能再喝三大碗!”
宜修扶着廊柱轻笑,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玉兰花瓣:“是是是,没醉。”
转向胤裪、胤祥,语气瞬时温和,“宫门早落了锁,我让江福海把前院无尘阁拾掇好了,铺了新晒的褥子,你们先去歇着。有话明日再说:这位‘没醉’的,怕是要折腾到后半夜了。”
胤裪、胤祥对视一眼,都瞧见了对方眼里的笑意。
胤祥刚要抬步,就听见身后传来宜修的嗔怪:“喝喝喝!自己那点酒量心里没数?上次在三哥府里喝多了,抱着廊柱喊‘这柱子长得像太子二哥’,忘了?”
“胡说!爷那是…… 那是故意的!”
“是是是,故意的。先把醒酒汤喝了,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嘴硬……”
两人憋着笑跟着江福海走,桂花香里混着醒酒汤的甜气,胤祥突然撞了撞胤裪的胳膊:“四哥对四嫂,倒像是…… 像是后院那只被母猫挠了还凑上去的公猫。”
胤裪 “噗” 地笑出声,又赶紧收住:“别瞎说。不过…… 四嫂这样的,倒让人羡慕。”
回廊下的喧闹渐远,宜修才转身瞪向胤禛,正试图偷摸往偏殿溜,被抓个正着时,还梗着脖子:“我去看看弘晖……”
“回来。” 宜修朝左右使了个眼色,侍立的丫鬟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。
缓步走上前,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掐 ,力道不大,却精准地戳在麻筋上。
“嘶 ——” 胤禛猛地跳开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“宜修!你谋害亲夫啊!”
“谋害亲夫?” 宜修挑眉,又在他腰侧拧了一把,“我是在给你醒酒。你方才对着胤裪、胤祥吹牛皮时,怎么不想想自己喝了多少?”
一边说,一边把他拽到廊下的石凳上,剪秋早已端来醒酒汤,银碗里的汤泛着蜜色,飘着几粒枸杞。
胤禛被她按着头灌了半碗汤,甜香漫过舌尖时,才委屈道:“我那不是吹牛皮…… 是真心话。老五、老七不用争,自然敢醉。”
宜修舀汤的手顿了顿,指尖在碗沿划了个圈:“那你呢?想好了要争?”
胤禛的喉结滚了滚,没立刻回答。烛火在他眼里跳了跳,映出些复杂的光:有野心,有犹豫,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不安。
“爷心里有数。” 他最终还是这句话,却伸手攥住了宜修的手腕,“但你放心,绝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受委屈。”
宜修望着他发红的指节,突然叹了口气:“我信你。但有件事,你得答应我, 二嫂是个厚道人,若将来真到了那一步,别伤她。”
胤禛的指尖猛地收紧,随即又松开,眸光亮了亮:“你当爷是老八?便是争,也得光明正大。就算真有那天,二哥永远是二哥,二嫂也永远是二嫂。” 说着,突然笑了,“你倒是比我想的通透。”
“我一个后宅妇人,哪懂你们朝堂上的事。” 宜修抽回手,给他倒了杯浓茶,“不过听得多了,也知道‘君不密则失臣’。你瞧八弟,前些日子在大哥面前露了马脚,如今只能让八福晋出来蹦跶:女人家的嘴没把门,闹得人尽皆知,反倒更被动。”
胤禛呷了口浓茶,苦涩漫开时,突然想起白日里八福晋被灌鸡蛋茶的狼狈样,忍不住笑了:“她那是自找的。”
“可不是么。” 宜修托着腮,指尖在石桌上画着圈,“说起来,我总觉得八弟这人怪得很。见谁都笑,像块温吞的玉,可久了就觉得…… 没骨头似的。”
宜修端着热茶,又凑近了些,声音压得极低,像说什么秘密,“他行事比女人还细,挖墙脚都偷偷摸摸的,倒显得八弟妹像个当家的,你不觉得古怪?”
胤禛 “噗” 地喷了口茶,赶紧用帕子擦嘴,眼里却闪着笑:“你这形容…… 倒真贴切。老八是软骨头,八福晋是硬脾气,这俩人凑一对,不闹才怪。”
“还有老九。” 宜修又道,“今儿弘晖不过亲了他两口,他就把金锭、荷包都掏出来了, 倒像个想引起人注意的孩子,对着你使坏,不过是不服气罢了。”
胤禛摸着下巴琢磨,还真是这么回事。以往总觉得老九阴毒,经宜修一说,倒像个没长大的捣蛋鬼。他望着宜修被烛火映亮的侧脸,笑的端然,“倒也是如此。”
“行了,该说的都说了。” 宜修起身拍了拍裙摆,“醒酒汤也喝了,该回屋了。”
胤禛顺势拉住她的手,掌心温温的:“宜修。”
“嗯?”
“有你在,真好。”
宜修的耳尖微微发烫,故意板起脸:“少来这套。再敢喝多,下次就不是掐胳膊了。”
转过身宜修翻了个白眼,脚步轻快,裙摆扫过石板路,带起一阵花香。
胤禛望着她的背影, 晕乎乎点头。
远处的无尘阁已灭了灯,长的烛火却还亮着,如颗坠在黑夜里的星,暖得让人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