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廿,泛寒的秋风,裹着桂花香掠过御花园的琉璃瓦,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青砖地上织出金斑银线。
六公主纯悫的裙摆在花丛中旋成粉蝶,八公主温恪荡秋千时银铃似的笑震落了菊瓣,十六阿哥胤禄正猫在太湖石后,被十公主敦恪扯着辫子拽出来,俩人拉扯来回好几次,衣摆沾了满地黄蕊。
静妃牵着最小的十一公主,眼尾的笑意柔如春水,弘晖举着糖葫芦追乌希娜,弘春拽着宁楚克的小辫儿往海棠树后钻。
贵妃和荣妃忙不迭叮嘱:“慢些跑,当心石凳磕着!”
惠妃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,手里捻着串蜜饯,见孩子们闹得欢,眼角细纹漾开:“还是孩子们有精神头,听着这笑声,浑身都舒坦。”
密贵人正给敏妃剥橘子,闻言点头:“可不是,宫里头的日子,就靠这点活气撑着呢。”
通嫔笑着接话,指尖逗了逗怀里的十七:“你看这小模样,跟他额娘静妃一个样,都是实诚孩子。”
呵呵,这就是场面话,谁都知道,十七允礼的生母是摆夷女,舒妃要不是赐死了,必定是第二个乌雅氏。
对面的宜妃却没那么舒展,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,眼角扫过不远处的成嫔,俩人心里都憋着气。
五贝勒府里,福晋怀着身孕,偏侧福晋嚼舌根说 “主母容不下庶出”,老五竟真信了,拿着鞭子要抽福晋;老七更荒唐,被侧福晋挑唆得怀疑福晋给庶子下毒,闹得满城风雨。
如今京里谁还提公主们的旧事?满大街说的都是 “皇子宠妾灭妻”,五贝勒、七贝勒的脸,早被唾沫星子淹透了。
宜妃越想越气,帕子都快绞烂了。
良嫔独自站在石榴树下,望着孩子们的背影轻轻叹气。胤禩成婚快五年,府里连个动静都没有,惠妃前日还念叨 “该拿家法抽他”。
小十八跑过,良嫔忙掏出帕子给孩子擦汗,之间的凉意蹭得孩子缩了缩脖子,勉强笑了笑:“慢些,别摔着。”
“哈哈哈,小十八这花戴得,比你额娘还俏!”
康熙的笑声撞碎了满园桂香,身后跟着太子夫妇和明德,一把将十八阿哥胤祄捞进怀里,捏着那朵插在孩子辫梢的粉菊:“都快三岁了,还学姐姐们戴花,不害臊?”
胤祄搂着康熙的脖子,把花往他耳边一插,奶声奶气地喊:“皇阿玛戴才好看!比御花园的花都好看!”
太子胤礽看着这父子俩笑,弯腰抱起跑过来的弘晖,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口:“弘晖,还记得二伯?”
弘晖咯咯笑着,回亲了太子一下,小手指指明德:“妹妹,跟妹妹玩!春,来!” 他落地就朝弘春招手,俩小子围着明德转圈,一口一个 “妹妹”,把太子妃乐得眉梢都飞了。
八公主和十公主早被敏妃使了眼色,颠颠跑过来,一个往太子妃鬓边别茉莉,一个拽着她的袖子撒娇:“好嫂嫂,教我们唱你前日编的歌谣嘛!”
太子妃被 “嫂嫂” 二字叫得脸红,狠狠瞪了太子一眼,拉着俩公主躲到花丛后说悄悄话去了。
“你呀,就欺负你媳妇!” 贵妃笑着用团扇敲了敲康熙的胳膊。
康熙哈哈大笑,指着太子:“他也就这点能耐!”
太子充耳不闻,反正这些弟妹妃嫔他也不熟,打趣自家福晋最自在,眉眼间的喜色漫了满脸。
嬉闹声缠缠绕绕,直到暮色漫上飞檐,华灯在廊下亮起,孩子们才被嬷嬷们连哄带劝地牵走。
弘晖临走时还攥着明德塞的糖人,黏得满手都是;胤祄扒着康熙的肩膀,小脑袋一点一点的,早困得睁不开眼。
康熙望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,轻声对静妃道:“你这几日气色好多了,好好养着,端静还盼着你呢。”
静妃抱着十七,眼眶微微发热,秋风卷着最后几片菊瓣掠过,御花园的桂香里,还飘着孩子们没散尽的笑声。
辰时三刻的日,头刚爬过慈宁宫的琉璃顶,甘佳?元惠风风火火进宫报喜。
鞭炮声就跟炸了锅似的响起来,红纸屑飞得到处都是,连阶前的铜鹤嘴里都叼了几片,宫人们笑着捡着,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鼓点 。
达西娜生了,六斤三两的大胖小子,哭声洪亮。
甘佳·元惠脆生生对太后、太妃说:“我们福晋亲自守着两位庶福晋,达西娜产后有些虚,齐庶福晋一勺勺喂参汤;乌日娜胎相很不错,再有大半个月,便能添了延续满蒙血脉的皇嗣。小阿哥更别提,哭声跟小老虎似的,一看就是能站住脚的!”
太后攥着佛珠的手直打颤,紫檀珠子都快被捻出包浆了,抹了把眼角,跟身边的太妃们念叨:“可算…… 可算有了!我们嫁来这京城,先帝(顺治)不待见,好不容易盼着玄烨长大,慧妃走得早,宣妃又…… 这下好了,科尔沁的根,总算在皇家扎住了!”
淑惠太妃并几个蒙古太妃们跟着抹泪,泪珠砸在描金的袖口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嘴角却都咧着,往后见了列祖列宗,总算能挺直腰杆了。
回来跟宜修回话时,甘佳?元惠还带着点惋惜:“主子您是没瞧见,太后娘娘那架势,手都搭在案几上了,就差跟着乐师唱起来。偏巧皇上这会儿来了,不然啊,指不定能瞧见太妃们跳安代舞呢!”
这话没掺假,素来爱静的苏麻喇姑,取出孝庄太后留下的私库钥匙,打开那积着灰的樟木箱,东珠、珊瑚、羊脂玉堆得跟小山似的送进用郡王府。
苏麻喇姑笑眯眯叮嘱,“给雍郡王府的孩子们分了,沾沾喜气。”
宜修看着那堆流光溢彩的赏赐,手心触摸暖玉如意,嘴角噙着笑,早让人给达西娜送了 “满蒙一体功臣” 的赞语,还叮嘱乌日娜 “听齐月宾的话,保准也生个壮小子”,既哄了科尔沁,又安了府里人的心。
康熙撞见太后跟太妃们捧着小阿哥的襁褓画像傻笑,心里那小算盘打得,珠子都快磨秃了:
添个带科尔沁血脉的孙子,满蒙关系是稳了,可弘晖的世子位会不会受影响?达西娜是蒙古郡主,往后府里会不会跟老五、老七家似的鸡飞狗跳?
康熙眉宇染了一层愁雾,沉声也吩咐人送赏,但却是给宜修和三小挑的好东西:
给宜修的赤金镶珠镯,给三小的长命锁,尤其给弘晖的那套文房四宝,笔杆都是紫檀镶玉的。
小太监们跑断了腿,一会儿搬赏银,一会儿捡炮仗,脸跑得通红。
太后见他进来,忙拉着他说体己话:“你瞧瞧老四家的,亲自守着达西娜坐月子,齐庶福晋把人伺候得周周正正,哪像那乌雅氏……” 不由得叹了口气,“温宪这孩子也可怜,如今就几个嫂嫂惦记着,背地里指不定掉多少泪呢。”
康熙被这话戳中了心,脸上的笑淡了些,想了想,故意皱着眉说:“皇额娘说得是。朕想给温宪找个妥当的额娘,宫里人多,您觉得谁合适?”
太后掰着指头数:“宣妃?定嫔?僖嫔?” 数来数去,又摇了摇头,“还是静妃吧,性子稳当,把十七带得挺好,对孩子们也上心。”
康熙等的就是这话:宣妃是蒙古人,怕太后多心;定嫔的十二养在苏麻喇姑那儿,犯不着再添个公主;僖嫔是赫舍里家的,外戚势力够大了。
静妃呢,昨日抱着十一公主温温柔柔的,端静又刚立了功,把温宪记在她名下,两边都妥帖。
太后点头,感慨道:“上了年岁,就格外在乎孩子们。她们稍微吃点苦,哀家心就痛。”
“皇额娘说得是,就静妃了。” 康熙笑着应下,见太后揉着眼睛,忙凑过去哄,“您这是慈爱,跟年岁不搭界。等您七十大寿,儿子给您跳个萨满舞助助兴!”
太后被逗乐了,拍了他一下:“呸,七老八十还跳舞,不成老妖精了?” 话虽这么说,眼角的笑纹却堆得像朵菊花。
康熙望着太后鬓角的白发,心里软了软。老太太都六十多了,还为儿孙操心,对蒙古的那点子忌惮,早被这份慈爱冲得淡了。
罢了,她们不过是盼着孩子好,哪懂什么朝堂算计。
一回乾清宫,康熙一连写了三道圣旨,笔尖蘸的墨都带着点喜气:给达西娜的儿子赐名弘皓(偏旁不从日);弘晖封雍郡王世子;三是给宗人府下令,重修静妃、温宪的玉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