霎时间,气氛有些凝重。
面对两个已经完全长成的大儿子,康熙不免有些心虚,咳咳两声啐了句,“没一个省心的!儿子都是债!”
皇阿玛骂谁呢? 胤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,儿臣五岁回宫,就因没给老二行礼,屁股被揍得三天只能趴着。
太子接过话,慢悠悠翻过一页书,连眼皮都没抬:儿臣三岁写漏
字,右手抄书左手挨揍,眼泪污了纸,还得加罚二十张。
胤禔嗤笑一声:老三四岁进上书房,不过翻书动静大了些,就被皇阿玛拎着打屁股,哭声跟弘春一个调调。
四弟更惨。 太子合上书,手在案上轻点,三岁半在乾清宫翻蚂蚁窝,后脑勺挨了二十下,肿得比拳头还大。要不是佟额娘赶来,指不定还得挨多少。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把康熙当年的 丰功伟绩 数了个遍。
末了,齐齐转头看向御座,啥也没说,倒头就睡。
御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。
康熙捏着朱笔的手微微发紧,耳根竟有些发烫。
这俩逆子,明着是说老三,实则是在翻他的旧账!
正憋着气,转头见弘春揉着眼睛要醒,瞬间有了主意。
两刻钟后,弘春从里间跑出来,身后跟着弘晖。
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喊:大伯、二伯,玩!
太子与胤禔刚要起身,弘春拍手笑道:秋田斗泥狗,嗷呜嗷呜汪汪叫!“
弘晖扬着大大的笑容,“俩个小屁孩,打不赢老狗。大伯二伯,你们还记得吗?
这话一出,胤禔、胤礽的脸
地白了。
那是多年前在皇庄,康熙指着一条垂垂老矣的土狗骗他们说是老虎,哄着他俩学武松打虎保护高大的皇阿玛。
俩半大孩子当时一门心思护阿玛,顿时就跟老狗在稻田里滚作一团,啃得满嘴狗毛。
那是老虎,不是狗。 太子硬着头皮纠正。
分明说好了,再不提及此事。
孝庄太后当年得知此事,拎着鸡毛掸子追得康熙绕着御花园跑了三圈,那 啪嗒啪嗒 的掸子声,至今还在耳边回响。
胤禔憋红一张脸,抱起弘春就往外走:走,大伯带你们看真老虎去!
康熙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,终是没忍住哈哈大笑,生瓜娃子,嫩得很,嫩得很。哼,跟朕斗!
李德全与梁九功在旁捂着脸,肩膀却抖得像筛糠。
当年孝庄太后罚完康熙,孝懿皇后、太后和太妃三人更是轮流上御书房念叨,生生把个御书房变成了说教场,皇上愣是一个月没敢踏足后宫半步。
摆驾! 康熙笑着起身,龙袍下摆扫过案上的奏章,去咸福宫看看,贵妃炖的糟鹅掌该好了。
东风穿过御书房的窗棂,卷起案上的宣纸。
纸上刚写了半阙《南巡记》,墨迹未干,却已透着几分难得的轻快。
毓庆宫内,宜修听太子妃讲这段往事,笑得前仰后合:这么说,皇阿玛、大哥和二哥这些事儿,你不说,如今也没几个人知道。
太子妃点头:可不是。
“秋田斗泥狗” 那档子事,原是太子与大阿哥深埋心底的黑历史,便是枕边人也休想从他们口中套出半个字。
偏弘晖是个小话痨,前日午憩时缠着太子妃,把康熙讲的 “丑化版” 往事抖了个干净,什么大伯被老狗追得摔进泥塘,二伯啃着狗毛喊救命,说得绘声绘色。
太子妃初时只当是贵妃教的睡前故事,直到弘春歪着脑袋问:“二伯娘,玛法说二伯当时一嘴泥毛,泥毛是啥呀?”
她死死咬住红唇,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才没笑出声,忙指着笼里的白兔转移话题:“你看福宝和乐乐都脏了,睡醒了带你们给它们洗白白好不好?”
这话果然管用。弘晖与弘春立刻乖乖躺好,在太子妃的摇篮曲中酣然入睡。
然而,给兔子洗澡是俩孩子的头等乐事。
晚上两孩子不依不饶要太子帮忙,两只玉兔性子烈,每次洗沐都不停蹬腿。
孩子力气小,每次给兔兔洗白白,都磨着太子帮忙给亲自按住。
洗兔子就算了,太子费解的是,弘晖总嚷嚷着要给鱼缸里的黑鱼 “洗白白”。
鱼整天泡在水里,哪用得着洗?
皇阿玛还真是…… 宜修笑得茶盏都端不稳,大哥、二哥也能耐,分明是说
皇阿玛,您当年比老三狠多了
皇阿玛当时脸都青了,却没发作。也是奇了,经这么一闹,他对老三的气倒消了大半,只说让勘探河道时多带些算学先生。
太子妃愈发觉得帝王心思难测,上一刻要打生打死,气得不行,下一瞬又雷声大雨点小,也不知为什么?
宜修眸光微动。带算学先生去勘探河道?分明是让胤祉查漕运账目的暗号。
江南的贪腐银钱经漕运回流京城,账目里藏着的,怕是能牵出半个朝堂的人。
胤禛稳住了江南官场,胤祉这时候去勘探河道,就是去扫尾的。
看来,马球宴上的热闹,还在后头。 宜修望向窗外,东风卷着残梅掠过檐角,八福晋与九弟的争执,怕是也要变味了。
太子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昨儿李德全说,八福晋把马球场的百姓席位往宗室区挪了三尺,九弟当即让人拆了重砌,两人差点在工地上动手。
两人一赌气,非要争个高低。 宜修无可奈何,八福晋和胤禟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,谁也拦不住。
太子妃了然,说到底,还是为了在皇阿玛跟前讨个好。
正说着,弘晖牵着弘春的手跑了进来。
弘春的小手还缠着薄纱布,攥着块蜜饯往弘晖嘴里塞,奶声奶气地喊:哥哥吃。
宜修捂嘴一笑,太子妃暗中捏了她一把,掩口附耳道:“四弟就快回来了,你且放宽心。”
“嗯。”宜修眼中闪过泪花,半似感激半似安心,淡淡一笑,“能回来就好。”
太子妃见状有些不忍心,“都过去了。”
京城动乱也好,反贼谋逆也罢,能活下来就胜,至于其他的……只能自己看开。
宜修素来看得开,眼下如此不过是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。
谁让过去几个月,自己的表现有点突出呢,该露出柔软的一面绝不能强撑着。
“二嫂,咱们继续说,趁着他还没回来,我得再乐呵乐呵。”
“成,那就再说说洗白白的事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