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膳后的暖风吹散了殿内的酒气,贵妃用帕子抹着眼角笑出的泪,话里带着几分打趣。
“你隆科多舅舅这趟办差,倒把他那‘无赖’本事用对了地方。粘着魏东亭那几日,连魏府的老管家都跟李德全诉苦,说‘隆大人比门神还执着,连茅房都快守了’。”
宜修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,轻轻蹭过帕角的缠枝莲纹样,抬眼给贵妃递了个眼色。贵妃心头咯噔一下。
当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,贵妃忙转了话头,笑着拍了拍宜修的手:“瞧你这孩子,还怕我们笑话不成?”
敏妃、静妃早瞧出这婆媳俩的小动作,却故意逗宜修:“我们可没笑话隆大人,是笑话某些人。刚还说自己‘老实’,转眼就跟贵妃递眼色,比宫里的小太监还机灵。”
宜修脸颊微红,故作委屈地看向弘晖:“弘晖你瞧,静娘娘和敏娘娘欺负额娘呢!回头咱们把她们的糖人都藏起来!”
弘晖立刻挺起小胸脯,攥着小拳头喊:“好!藏起来!不给静玛嬷和敏玛嬷吃!”
众人被逗得大笑,待要离去时,宜修起身送众人出咸福宫。
刚到宫门口,密贵人就拉着十五、十六、十八阿哥上前,声音压得极低:“四福晋的情分,我们娘几个记在心里了。”
说着递来个绣着海棠花的小荷包,“这是蒙古来的奶酥,弘晖爱吃甜,你带回去给他当零嘴。”
宜修接过荷包,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小块,便知是奶酥无疑 —— 密贵人这是在谢她二舅的提携。
年前密贵人娘家来信,说两个堂兄入了步军统领衙门当差,拜了宜修二舅孟光祖为师,不仅得了七品典仪的官职,还娶了五城兵马司指挥的女儿。
“都是自家人,娘娘何必客气。” 宜修笑着把荷包塞给剪秋,“回头让弘晖给几位弟弟送些新做的木马,都是按御膳房的样式打的,结实得很。”
送走密贵人,通嫔拉着纯悫快步上前,眼神里满是急切。宜修会意,轻轻拢了拢纯悫的鬓发,凑在通嫔耳边小声道:“雄勇公府上周遣人去苏州采买木料了,说是要给纯悫修座‘暖香院’,院里还挖了暖阁,冬天能赏雪煮茶。永谦亲自去挑的木料,选的是百年楠木,说‘公主金枝玉叶,得住最稳当的屋子’。”
通嫔的眼睛瞬间亮了,握着纯悫的手都松了几分。按旧例,公主出嫁后住公主府,额驸需得奉召才能入府,多少公主夫妻一辈子见不了几面。如今特意修别院,还让永谦亲自主持,明摆着是要让小两口常相聚,不是只做表面夫妻。
“傻孩子。” 宜修刮了下她的鼻尖,“前儿我去将军府送婚书,瞧见永谦阿哥在书房里练字,写的都是‘愿得一心人’的句子。 他若不疼你,何必费这心思?” 其实宜修早让府里的管事嬷嬷盯着永谦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来,这话既是安抚,也是给纯悫吃定心丸。
毕竟端静公主在蒙古立住脚的事,早传遍了京中勋贵圈,谁也不敢再怠慢公主。没瞧见噶尔臧如今还被端静当靶子练儿子的武艺?
送走通嫔母女,宜修扶着敏妃、静妃往永和宫走,路上说起了端静在蒙古的近况:“端静如今在喀尔喀草原,可是实打实的‘固伦王’派头了。”
“她让噶尔臧去教儿子骑射,就是是做给蒙古各部落看,连前驸马都得听她的,谁还敢轻慢?”
敏妃听得睁大了眼:“噶尔臧就肯听话?他从前可不是省油的灯。”
“怎么不肯?” 宜修笑了,“人都废了,他若不听话,连口饱饭都吃不上。”
静妃更关心商贸的事:“听说公主府的榷场抽成极高,腊月一个月就有两百万两?皇上……”
“端静会哭穷。” 宜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,“她给皇阿玛的奏折,附了厚厚一本粮草损耗账,说私兵的粮草要从京城运,路上损耗三成;蒙古部落还总来‘借’粮,借了就不还。前几日还上书说,有个部落想抢榷场,她花了五十万两才把人打发走,末了还说‘不如把榷场还给朝廷,女儿只想安安稳稳带孩子’。”
“皇上就信了?” 敏妃忍不住问。
“信不信都得认。” 宜修放缓了脚步,望着远处宫墙的影子,“蒙古那边离不了端静 —— 她的私兵能护着商路,榷场能稳住经济,要是她真撂挑子,蒙古各部落就得乱。皇阿玛私下给了不少人手,让她‘安心守着榷场’。”
静妃舒了口气:“她稳得住就好。”
“这也是没办法。” 宜修叹了口气,“蒙古部落心思杂,没点手段镇不住。她在榷场设了‘护卫费’,商人出多少银子,就能请多少私兵护送。五百两能请一百人,两千两能请五百人,商人们觉得安全,都愿意来;她还说‘卖不出的货,公主府九折收’,这下连小商人都敢去蒙古了。如今喀尔喀的商路,没她点头,谁也走不通。”
静妃想起什么,压低声音道,“你让我照拂的高答应和赫图氏庶妃,我都记着呢。每月给她们送些绸缎首饰,高答应生的十九阿哥胤禝,我还让通嫔多照看着,毕竟纯悫出嫁后,通嫔也得有新的依仗。”
宜修笑着道谢:“有娘娘费心,我便放心了。高答应虽没名分,却生了三个孩子,将来孩子们长大,也能给纯悫撑撑腰。”
说话间已到永和宫门口,静妃带着十七阿哥离去,敏妃拉着宜修的手,眼神里满是急切:“你之前传信给我,说温恪、敦恪的婚事要从长计议,可是有法子让她们留京?”
“我就盼着啊,温恪和敦恪将来也能在婆家立足脚跟。两个女儿,总得给我留下一个。”
温恪、敦恪躲在敏妃身后,她们不想远嫁蒙古,更不想离开额娘和十三阿哥。
宜修叹了口气,扶着敏妃进殿坐下:“娘娘,端静、荣宪、纯禧、恪靖四位公主已嫁蒙古,皇阿玛讲究制衡,留京的公主顶多四位。纯悫嫁入武将家,温宪嫁了外戚,接下来,该轮到文人清流了。”
敏妃的心沉了沉: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是。” 宜修点头,“两年内适龄的公主,只有温恪和九公主悫靖。皇阿玛若想平衡文武,定会留一位给文臣。温恪自幼爱诗词,若能嫁个翰林出身的清流,既符合她的性情,也能让皇阿玛放心,文臣没有兵权,不会威胁皇权,还能让朝堂上的文官们觉得有面子。”
敏妃怜爱地瞥了眼小女儿敦恪,却也不得不直面面对此事。
身为母亲,权衡利弊的背后,是无奈的割舍与妥协,也是无法弥补的遗憾与挽留。
可胳膊拧不过大腿,皇上永远以社稷为重,谁也不能改变这点,即便是帝王本人!
温恪、敦恪相视片刻,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正殿,徒留敏妃和宜修在室内细聊。
宜修端起茶盏,抚过盏沿,“娘娘,局势如此,为之奈何?”
敏妃落下一行清泪,转而又恢复了常态,“是啊,尽人事,听天命。”
“您得让温恪在皇阿玛面前露脸。下个月的马球宴,让温恪献一首诗,最好是写‘家国安宁’的,既显才情,又合时宜;
第二步,等十三弟回来,您和章佳一族要割舍利益,要让十三弟以功求恩典,但不能直言留下妹妹,而说温恪‘娴于文墨,堪为文臣表率之妻’,可以旁敲侧击,但不能一锤定音,那是皇阿玛才能做得,绝不可越俎代庖;
第三步,我再让江南的文人递些诗稿来,夸赞温恪的才情,营造‘才女配清流’的舆论。”
顿了顿,宜修又道:“至于敦恪,也不是没有办法。两年后若皇阿玛真要指婚蒙古,咱们可以推荐她嫁科尔沁左翼中旗的郡王,那郡王是孝庄太后的娘家人,性情温和,且科尔沁与大清关系最铁,敦恪去了也不会受委屈。”
敏妃沉默片刻,“好,就这么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