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寿节的保和殿，鎏金铜炉里燃着顶级檀香，却压不住满殿诡异的滞涩。
本该坐满皇亲国戚的席位，竟空了近一半，尤其皇家福晋的位子，稀稀拉拉只余下几个空位。
风从殿门缝钻进来，吹得桌布边角轻轻晃，更显冷清。
康熙刚踏入殿门，目光扫过那些空位，脸色“唰”地沉如浓墨。
明黄龙椅后的烛火明明灭灭，映得他鬓边银丝更显扎眼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淬着寒光，瞬间让殿内原本就稀薄的笑语戛然而止，连空气都像被冻住了。
太子和胤禔堪称“带娃主力”，一人替老四家捧着眼生的贺礼，一人替老三家拎着精致的锦盒，身边还围着弘晖、弘春两个小团子。
本该热热闹闹的万寿宴，倒成了他俩的“看娃现场”。
弘晖、弘春半点没有给寿星爷捧场的意思，小嘴噘得能挂油瓶儿，见康熙看过来，“哼”一声就别过脑袋，连个笑脸都不肯给，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再看儿媳们——三福晋、八福晋、九福晋、十福晋，要么说“自请禁足思过”，要么推说“身子不适”；
宜修、五福晋、七福晋更直接，干脆递了病假折子，连面都没露。
成了婚的阿哥个个孤坐一桌，形单影只，瞧着格外可怜。
温宪、纯悫虽来了，却是人在心不在。喜庆的吉服穿在身上，嘴角却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，眼底的不满与愤懑几乎要溢出来，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沉了几分。
舜安颜、永谦这两个女婿，更是头埋得快贴到桌案上，从开宴到现在，手里举着同一杯酒，只敢小口小口地嘬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康熙叹了口气，目光扫过殿内，偏巧与温宪怨怼的眼神撞个正着。
一时竟莫名地缩了缩脖子，心底涌上一阵尴尬，连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，掩饰着不自在。
这股尴尬没压下去，对高士奇三人的怨怼倒蹭蹭往上冒，当初出的什么鬼主意！
让他们盯着漕运那群人，结果倒好，弹劾折子不仅冲着老四来，连老四家的、甚至满府儿媳都给卷了进去！
说四福晋苛待流民？哪家苛待会给流民活计、粮食、棉衣？偏赈济流民这事儿，大半儿媳和温宪都掺了手，这弹劾不就是捅了马蜂窝？
说四福晋侧室扶正“前所未闻”？那是他下旨册封的！人家还为大清生了“祥瑞”四子，扶正错了不成？
说祈福宴“中饱私囊”？这更是把所有儿子、儿媳、女儿女婿都一锅端了！
康熙越想越闷，端着酒杯抿了一口，酒液的辛辣没压下心头的燥。
为了自证清白，三福晋她们干脆以“儿媳有错”自请禁足，连太子妃都露了个脸就以“身子不适”走了。
老大媳妇马球宴都能去，今儿却没来，他还没问呢，惠妃就先阴阳怪气：“人言可畏，众口铄金，老大媳妇哪受得住？”
老四家的，太医说“忧思成疾、操劳过度”。
老四半年多没回，她带着四个孩子不容易，可贵妃也过分，天天给他甩脸子，扬言“弹劾一日不断，一日不让进咸福宫”，简直不像话！
老五家的，宜妃没少诉苦，本就接连有孕，身子骨娇贵，结果被流言传得蔫蔫的，合着这都是他的错？
老七家的……他更是连问都不敢问，老七那混账事儿还在眼前晃呢！
“唉，不来的不来，黑脸的黑脸。”康熙端着酒杯，心里暗自叹气，“这日子，还不如乡野村夫，人家生辰，好歹能得儿女一声‘生辰好’，还能亲手端碗长寿面。”
太子和胤禔可不管康熙的脸色，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，偶尔分神看顾孩子。
生怕弘晖、弘春好奇，伸手去碰酒壶。
果然，没一会儿，弘晖就偷偷摸向桌边的酒壶，想拿筷子沾点尝尝；弘春也跟着凑过来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，小手指偷偷勾住了酒壶的银把手。
胤禔手腕一抬，快准狠地按住那只小手，语气里带着点无奈：
弘春被拍得手一缩，眼圈瞬间红了，嘴一瘪，差点哭出来，又赶紧用手背蹭了蹭眼睛，怕被殿里的人看见，只敢小声嘟囔：“不喝就不喝……”
弘晖也没安分，趁老大低头掸食盒渣子，他踮着脚尖想去够桌上的酒盅，刚把指尖碰到盅沿，胤礽就 “啪” 地一下拍在他手背上：“你也想挨揍？忘了上次偷喝你阿玛的酒，被你额娘罚站半个时辰了？”
俩小团子一瞧满殿的人，顿时蔫了，虽说平时嘘嘘时没少光屁股互相弹着玩，可当着这么多人被扒裤子，也太丢人了！
他们立马紧紧捂着裤腰带，噘着嘴乖乖坐好，眼底却泛了红：额娘，好想额娘。
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，烛火越烧越旺，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，晃来晃去的，像一群没处去的魂儿。
好不容易挨到宫宴散场，弘晖一早就被李嬷嬷候在宫门口，老人家怕他冻着，把他裹在厚厚的狐裘里，抱着坐上马车。
刚进雍郡王府的正屋，弘晖就挣开狐裘，扒着宜修的衣角，委屈巴巴地告状：“额娘，二伯坏！他要扒我裤裤打屁股！还有大伯，也凶我！”
宜修刚哄睡弘昕，弯腰抱起弘晖，笑着问：“二伯怎么坏了？真要打你呀？”
“嗯嗯！”弘晖歪着小脑袋，皱着眉回忆，“他说要扒裤裤打屁股，姑姑、玛嬷还有好多人都在，可丢人了！”
宜修伸手摸了摸弘晖的屁股，见他半点没喊疼，眼底满是笑意。
这小子，年纪不大，倒学会扯谎撒娇告状了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。
烛光摇晃，柔和漫进眼底，宜修抱着弘晖坐在软榻上，轻声哄道：“弘晖不怕，二伯是跟你闹着玩呢。走，额娘给你拿甜糕吃。”
弘晖一听有甜糕，立马忘了告状的事儿，小胳膊搂着宜修的脖子，笑得眉眼弯弯。
殿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，温柔地裹着这对母子，倒比宫宴上的烛火，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