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长乐苑的晨光,透过菱花窗落在书案上,将宣纸上的暗纹照得清晰。
宜修端坐在案前,墨汁晕开的浓黑里,映着她眼底按捺不住的光,藏着几分审慎的沉凝。
两年多的寻觅,大舅总算传来牛痘的消息,本该狂喜的时刻,却不敢有半分松懈:
牛痘是否真的优于人痘?有无隐藏风险?如何让这“救命的法子”顺理成章地呈现在康熙面前,既护得弘晖,又助孟佳氏抬旗,还要避开“刻意谋划”的猜忌……无数念头在脑海里交织,织成一张细密的筹谋之网。
书案一角,供着小小的神龛,天仙娘娘、痘疹娘娘、眼光娘娘的瓷像擦得锃亮,炉里还燃着新换的线香。
自弘晖出生那日起,这神龛就没断过香火,上一世弘晖陨于天花的痛,早已刻进她的骨血里。
宜修抬手拂过神龛边缘,指尖微凉:“弘晖才两岁多,还有两年半才到种痘的年纪,不能急,得一步一步来。”
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心绪,目光落在铺开的宣纸上——孟佳氏的未来、额娘的诰命、弘晖的平安,甚至她自己能否在史书上留下一笔,全看这牛痘一事能否成。
可越是重大,越要藏住“人为”的痕迹:康熙心思深沉,若察觉孟佳氏是“刻意”发现牛痘,非但不会赏,反而会猜忌他们“借天灾谋私利”,到时候孟佳氏满门遭殃,她和弘晖也会被皇室彻底边缘化。
万幸三舅舅孟佳·茂景借着给太子、老大当“财神爷”,已悄悄入了康熙的眼,算是给孟佳氏的崛起垫了第一块砖。
念头落定,宜修提起狼毫笔,墨汁饱满地落在纸上,字迹劲挺却不失温婉。
第一封信写给大舅:让他悄悄寻来几位隐于民间的名医,亲自带往承德那处偏僻村庄,务必让签了死契的坐馆大夫现场验证牛痘的效用。
第二封信写给敏妃,指望胤禛直接劝说康熙留下八公主,希望渺茫,便早做了后手:娘娘只需配合我接下来三月之举,两年后秋闱,八公主定能在京城择婿。
永和宫内,敏妃捏着宜修送来的信,在殿内踱了几步,望着窗外的石榴树,轻声自语:“三个月而已,两年后能让八丫头留在京城,本宫等得起。”
孟佳氏老宅里,宜修的大舅捧着信,老实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激动的笑容,眼眶都红了。他转身看向一旁的孟佳·茂景,声音带着颤:“茂景,你在宫里好生当差,大哥亲自去承德盯着,最多两年,咱们孟佳氏就能抬旗!”
孟佳·茂景顺从地点头,脸上依旧是那副“战战兢兢”的模样,心里却亮堂得很:不就是装怂、给太子和老大当“财神爷”嘛,只要能让孟佳氏抬旗,别说装一辈子怂,就是真怂一辈子,他也认了。
两日后,大舅便悄悄寻来了七位坐馆大夫,给每位名医都备了厚礼,安顿好他们的家眷,成功拿到死契,这才让家奴一路护送,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往承德去。
孟佳大舅已然打定主意,这两年要亲自守在庄子里,不亲眼看着牛痘实验成功,他绝不回京。
孟佳·茂景则依旧扮演着“怂怂的财神爷”,每日战战兢兢地打理内务府的库存。
样式过时的锦衣绸缎、做工精细却不受宠的簪花、积了灰的次等砚台和茶叶,被他一股脑拉到马球场后的“洋市”上。
这些曾入过内务府的物件,哪怕是“次等”,质地和工艺也远胜民间货色,刚摆出来就被识货的洋人哄抢一空。
永定河上的洋人商船渐渐多了起来,每日天不亮就装满货物启航,深夜又悄悄靠岸,等着下一批货物。
四月的御书房,暖阁里的炭炉早已撤去,却因几箱沉甸甸的物件,添了几分灼热的气浪。
孟佳·茂景弓着背,几乎要把腰弯成九十度,身后的小太监们正一箱箱往内搬。
从初十到十五,不过五日,他竟给康熙的小金库送来了五六十箱金币与珠宝,箱盖打开时,金光与珠光映得满室发亮。
“皇上,这是近期‘洋市’的收益,奴才按规矩送来。”孟佳·茂景的声音发颤,头埋得更低,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御案上瞟——他还是怕,怕这“财神爷”的差事哪天就砸了。
康熙抬手敲了敲御案,目光落在那几箱财物上,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。
自年底内帑亏空后,许久没见着这么多现钱了,小金库总算不再空荡荡,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了几分:“你办事倒利索,下去歇着吧,往后有收益,按时送来便是。”
与此同时,东宫与直郡王府也各收到十几箱金币。太子清算沉甸甸的金锭,虽仍对“分成”有不满,却也没再跟康熙怄气——胳膊拧不过大腿,有总好过没有。
几日后,御书房的暖阁里,父子仨关起门来,经历了一场“友(hu )好(jie)商(lao)谈(di)”:
康熙捏着枚赤金元宝,摩挲着上面的云纹,目光却在太子与胤禔脸上扫过.
自孟佳?茂景送来了那五六十箱金币珠宝,这俩儿子便没断过 “觐见”,明着问政事,暗着却都在瞅小金库的方向。
“皇阿玛,儿子瞧着这‘洋市’的收益,倒比江南盐税还稳当些。” 太子先开了口,无意识地蹭着腰间的玉带,语气里带着点试探,“只是这分成…… 儿子东宫近日要修缮宫墙,三成是不是少了些?”
胤禔立马接上话,嗓门比太子粗了三分:“二弟这话就不对了!儿子府里养着那么多护卫,开销也大,三成也未必够!再说,前几日儿子还帮着盯着‘洋市’的洋人,没功劳也有苦劳?”
说着,攥了攥拳,眼神却瞟向康熙手里的金元宝:他怀疑太子或是康熙私下跟孟佳?茂景递了话,想多占些便宜。
太子斜睨他一眼,嘴角勾着点冷意:“大哥倒是会邀功,不过是派了两个下人去瞧着,也算功劳?倒是儿子,前几日帮皇阿玛整理内务府的旧账,才知这里头的门道有多杂。孟佳?茂景能把死账盘活,儿子没少在背后帮衬。”
“你帮衬?” 胤禔拔高了声音,“我看你是想私下跟茂景要好处吧!”
“放肆!” 康熙猛地敲了下御案,金元宝在案上磕出清脆的响,“当着朕的面,还敢争这些?”
康熙放缓了语气,手指点了点御案:“朕知道你们都有难处,但孟佳?茂景是朕的人,谁也不许私下找他要好处,这是规矩。”
最后的结果,自然是康熙一局拍板:康熙占三成半,太子与老大各占三成,每月月底由孟佳·茂景牵头查账对账,谁也不许私吞。
太子眼底闪过一丝不甘,却也知道这是皇阿玛能给的最大让步,躬身道:“儿臣遵旨。”
胤禔虽觉得自己亏了点,但见太子没讨到更多好处,也松了口气,忙跟着应:“儿臣也遵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