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福晋乘着暮色回府,胤禩已然等候多时。他刚从影月搂出来——李金桂和尹小月住的地方,二人再有几月便瓜熟蒂落,夫妻俩轮流探望安抚,就等着孩子降世。
虽然和宜修关系愈发亲近,但吃一堑长一智,八福进了正房先召来胡太医,让他研读养容方子。
老大夫捻着胡须细看,连连点头:“福晋放心,这方子乃是在宫廷御用方子基础上,加了珍珠粉和茯苓,既养肤又安神,最适合忙累时用。”
八福晋这才松了口气,让医女按方配药,胤禩笑她多心,“你啊,四嫂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动手脚。”
“四嫂对我好,可防人之心不可无,尤其是用到自己身上的方子,多过到眼我才放心。”
八福晋在贝勒府说一不二,最跳脱的张氏都被胤禩以“静心养胎”为名关了起来,可夜深人静时,望着空荡荡的内室,还是会忍不住落泪。
“孩子今儿闹腾吗?”今儿她赴约去了,便是胤禩探望,虽说亲自挑的人长相不出众,但毕竟身怀有孕,骨肉至亲保不准胤禩就上了心,八福晋这些日子去阁楼李金桂二人的肚子,心里五味杂陈——
既盼着府里添丁,又怕这孩子分了胤禩的心思;要么就约着宜修、三福晋小聚,听她们说些府里的趣事,或是带着温宪、纯悫去蒙古福晋那儿“较量”,教怀安、乌希娜掌家的门道,看着旁人服帖的模样,心里的郁气才散些。
“不错,就是两人跟鹌鹑似得,总怕我。”胤禩如何不知八福晋的心思,八福晋在外闹的再凶,他也只有一句话:
让她去,只要她高兴,在外头逞逞威风、压压人都好,出了事儿,爷兜着。
夜深时,八福晋坐在梳妆台前,哼着江南小调涂香蜜,银簪子把长发挽成松松的髻。
胤禩半躺在床上,手里捧着卷《论语》,目光却没落在纸上,瞧着她的侧影,笑着开口:“今儿回来就哼歌,四嫂许了你什么好处?”
八福晋拿起那串翡翠朝珠,在颈间比划着,转头时眼底亮闪闪的:“四嫂可大方了,给了我朝珠、手串,还有说了一箩筐的好话。”
余光瞥见胤禩玩味的面容,语气突然带了点威胁,抬手点了点梳妆台:“打明儿起,我要去城外瞧周岁宴的场地,你在家老实点,敢沾花惹草,我把你那些宝贝砚台都给砸了!”
胤禩放下书,无奈地笑:“阿玛还不知道你?我哪敢?下了朝就去前院处理账,顺便让厨房给你炖冰糖雪梨,等你回来喝。”
“那九弟叫你去小酌呢?”八福晋挑眉。胤禟每次请胤禩,总少不了叫些名妓弹曲,虽没逾矩,可她就是膈应。
胤禩的笑容僵了僵,捻着书页,叹了口气:“那是九弟,总不能不去……”
“你放心,我就坐半个时辰,听他说两句生意上的事,绝不沾别的。”
八福晋“哼”了一声,没再追问,熄了烛火,拉上帘子,欺身而上,红烛帐暖,春宵几度。
次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雍郡王府的马车就排成了队,伴着晨曦往紫禁城去。
最前头的马车上,弘晖扒着车窗,小脑袋探出去,指着远处的红墙黄瓦喊:“阿玛!你看!琉璃瓦亮闪闪的!”
胤禛凑到窗边,顺着他的手指瞧,笑着问:“还记得阿玛教你的贺寿词?‘”
弘晖小胸脯一挺,大声背:“慈眉善目坐中堂!风和日暖增福寿,地久天长体安康!”
嘉珏和淑媛坐在一旁,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念:“福如东海……寿比南山!”
胤禛听得眉开眼笑,伸手揉了揉弘晖的头:“咱们弘晖就是聪明,随阿玛,脑子转得快!”又转头纠正淑媛:“是‘天锡遐龄’,不是‘天锡啥龄’,跟阿玛再念一遍。”
甘佳·元惠坐在对面,手里抱着弘昕,忍不住偷偷和宋云芷对视一眼。
萨仁娜抱着弘皓,轻轻晃着哄他,心里犯嘀咕:我们弘皓也机灵,昨儿还抓着我的辫子笑呢,就是还不会说话,不然肯定也能背!
乌日娜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,递了个“咱们孩子也不差”的眼神。
宜修坐在角落,看着胤禛眉飞色舞地夸自己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小声跟剪秋嘀咕:“哪是夸孩子?分明是往自己脸上贴金,合着孩子们聪明都是随他,跟我这额娘没关系是?”
剪秋忍着笑,递了块云片糕:“福晋别气,爷这是高兴,您瞧弘晖多喜欢跟爷互动。”
辰时六刻的阳光,宜修一行人刚踏上白玉台阶,就见宫门内快步迎出一道身影——正是贵妃。
生辰日,贵妃一身天青色绣鸾鸟穿云纹的旗装,领口袖口滚着明黄色织金镶边,头上簪着银镀金镶东珠的牡丹簪,耳坠是成对的红珊瑚珠,虽眼底带着几分熬夜的红血丝,鬓角碎发略有些乱,却难掩脸上的急切与欢喜,连步摇上的珠串都随着快步走晃出细碎的响。
“哎哟我的乖孙哟!”还不等胤禛、宜修等人躬身行礼,贵妃就径直冲过来,先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弘晖。
小家伙今儿穿着水绿色暗纹小袄,领口绣着只圆滚滚的小老虎,眼下果然泛着淡淡的青,想来是昨儿兴奋得没睡好。
贵妃捧着弘晖的小脸,左亲右亲,又伸手拉过穿粉色小旗装的嘉珏、黄色小旗装的淑媛,语气里满是疼惜:“来这么早作甚?也不让孩子们多睡会儿!你瞧弘晖这眼下,青得跟挂了俩小灯笼似的,真是不心疼!”
胤禛僵在原地,垂手而立,被当众“数落”,他倒不觉得恼,只觉得浑身不自在,耳尖悄悄泛红。
宜修站在他身侧,穿着藕荷色绣缠枝莲的旗装,头上戴着点翠嵌珍珠的簪子,手上一对翡翠镯子泛着温润的光,见胤禛窘迫得手足无措,眼底悄悄漾起笑意,却没立刻开口,只端着端庄的姿态,静静看着。
甘佳·元惠、萨仁娜等人站在后面,穿着浅紫、浅蓝等素净旗装,头上不过插着银簪,见主子被晾在一边,敛下眸子憋笑。
“娘娘,”佟嬷嬷上前解围,“四爷这不是盼着您早见着孩子们嘛!”
宜修这才适时开口,声音柔婉:“嬷嬷说的是。昨儿弘晖翻了半晚上匣子,一会儿说送自己画的老虎,一会儿说送捡的鹅卵石,闹到后半夜才睡,可不是为了今儿给您贺寿嘛。”
“哎哟我的乖孙!”贵妃一听,心都化了,又狠狠亲了弘晖两口,才拉着他的手,转身招呼众人,“快坐快坐!炕桌都摆好了,刚沏的雨前龙井,你们尝尝!”
贵妃拉着弘晖坐在上首的炕边,又不停给孩子们塞蜜饯,待寒暄了几句,目光落在胤禛身上,眉头顿时皱了起来。
胤禛本就清瘦,挨了杖伤后更显单薄,蟒袍穿在身上都空了些。
“怎么还是这么瘦?”贵妃伸手拍了拍胤禛的胳膊,语气带着点责备,“是不是没按时喝补药?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!你府上老老小小,连安布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身上,轻重得拎清楚!”
胤禛垂着眼,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淡笑:这才是真心疼他的模样,没有乌雅氏那般口蜜腹剑的虚伪,字字句句都落在实处。
他听得认真,轻轻应了声:“安布放心,回府后必每日都喝补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