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永和宫,檐下紫藤花谢得差不多了,阶前的石榴树倒开得热热闹闹,火红的花瓣缀满枝头,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,落在青石板上,铺了层零碎的艳色。
\\小梁公公摇着把蒲扇站在廊下,眼尖瞅见远处那抹藕荷色身影。
宜修披着件软罗披风,料子轻得能兜住风,下摆扫过阶前落英时,沾了两片石榴花瓣.
剪秋跟在后面,手里拎着只描金食盒,盒角还露着半片新鲜荷叶,一看就是来送冰镇吃食的。
小梁公公眼睛瞬间亮了,蒲扇也不摇了,心里直呼“救星到了”!
殿里这会儿正闹得鸡飞狗跳,十四阿哥跟敏妃僵着,茶盏碎了一地,连窗纸上都溅了茶水印,再没人圆场,指不定要闹去康熙跟前。
“雍郡王福晋到——”
声音又亮又长,故意往殿里飘,明摆着提醒里头:家丑不可外扬,赶紧收收火气!
宜修跟没听见似的,莲步款款进了殿,眼风扫过跪地的小梁公公,剪秋秒懂,从袖里摸出锭银子递过去。
小梁公公接了,嘴都合不拢,凑到宜修耳边小声嘀咕:“福晋,十四阿哥收了俩宫女,正跟娘娘闹呢!那宫女来路……您懂的!”
“有劳公公提醒,回头让剪秋给你送些新晒的杨梅干,小厨房刚晾好的。”
宜修鼻腔里冷冷一哼,心里却乐开了花:啧啧,九弟这办事效率,绝了!
十四这小子怕是还不知道,他收的不是宫女,是“催命符”——从大阿哥到十二阿哥,婚前就算有伺候的人,哪有不经过生母或是养母点头、不登记在册的?
可九弟送的是啥?扬州瘦马啊!
这事儿传出去,“不孝”帽子先扣死,饶是老爷子下旨赐婚,贵女嫁他心里也得膈应死?妻族助力定然大打折扣!
进了正殿,冰盆里的冰块正冒着白气,把殿内衬得沁凉,宜修无视满地白瓷碎渣,茶水混着碎瓷溅得到处都是,连案上汝窑花瓶都歪了,瓶里插的蔷薇落了好几片花瓣在碎瓷上。
目光落在站着的胤禵身上,别说这长相还是可以的,一身宝蓝色箭袖,领口盘扣崩开一颗,脸涨得通红,额角还渗着细汗,鬓边的碎发都汗湿了贴在脸上。
宜修朝他淡然一笑,规规矩矩行了礼,起身时慢悠悠开口:“娘娘,十四弟才多大?慢慢教就是,何必动这么大肝火?传出去,倒让外头人说咱们皇家没规矩。再说了,这五月天本就燥,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。”
说着,她给胤禵使了个眼色,意思很明显:识相点赶紧服软。
胤禵年少轻狂是真,但不傻,他也知道这事自己不占理,宜修递了梯子,再不下就太蠢了。
他梗着脖子憋了片刻,还是低头闷声道:“敏娘娘,儿子知错了……您饶儿子这一回。”
宜修在心里暗笑:风水轮流转啊!想当年她刚进贝勒府,这小子见了胤禛和她,连招呼都懒得打,仗着德妃的势,没少给胤禛甩脸色,对她更是冷得像块冰。
如今呢?还不是得乖乖低头?没了桀骜的资本,瞧着顺眼多了!
敏妃穿着件月白色纱裙,鬓边簪着串珍珠花,这会儿伸手虚扶,脸上瞬间堆起“慈爱”:“起来吧,你还年轻,不知轻重。这事儿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往后可别再犯浑了……行了,你先下去,好好反省反省。”
语气那神态,活脱脱一副为儿子操碎心的慈母模样,宜修在心里给她比了个“赞”:这演技,不去搭台唱《慈母泪》可惜了!就是传到老爷子耳里,也说不出半个不字。
胤禵一走,殿内气氛瞬间松快下来。宜修和敏妃对视一眼,都忍不住笑了,有些话不用明说,彼此都懂。
剪秋趁机把食盒里的冰镇龙井倒出来,碧色的茶水注进白瓷盏,还带着点冰碴子,看着就沁凉。
“娘娘方才那番‘慈母训子’,真是入木三分,连我都快信了。”宜修端过一盏茶递过去,笑着打趣。
敏妃接过茶,手心触到冰凉的盏壁,舒服地叹了口气,撇了撇嘴:“信什么呀?我跟他哪来的真母子情分?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。让皇上知道我对他上心,好坐稳这永和宫之主的位子。”
宜修又朝胤禵远去的方向瞥了一眼,漫不经心地提醒:“娘娘这也是没办法,皇家里头,‘体面’二字比什么都金贵。不过话说回来,十四弟毕竟是您照看的,他出息了,您未必能邀功;但他要是混账起来……皇阿玛第一个迁怒的就是您。回头,您还是去趟翊坤宫,把这事儿收个尾吧。”
敏妃手一抖,茶水差点溅出来,眼睛瞪得溜圆:“翊坤宫?你的意思是,那两个宫女是宜妃搞的鬼?这五月天刚安生两天,又要折腾?”
“图什么?还不是为了早走的小儿子呗!”宜修放下茶盏,语气里带点怜悯,“小十一去世时,已经十二岁了,若不是……唉,宜妃娘娘啊,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。老九再混蛋,也是个好儿子。”
敏妃盯着宜修看了好一会儿,眼神里满是惊讶,宜修连阿哥所里的弯弯绕都知道得这么清楚,甚至比她这个宫妃还门儿清。但转念一想,又松了口气,当盟友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与之为敌。
“娘娘说得是。”宜修点头,等宫人们收拾干净满地狼藉,重新换上新茶,才不卖关子,慢悠悠开口,“对了,今儿我去了趟毓庆宫,跟二嫂聊了聊。东宫院里的月季开得正好,二嫂还摘了两朵给我插鬓呢。”
敏妃立刻坐直了身子,眼里满是期待:“太子妃那边怎么说?她真愿意帮着在太子跟前美言?太子对老四的心思,到底是怎么样的?”
“二嫂说了,‘维系皇家兄弟和睦,是储妃的职责’,还说太子知道爷的心思,明白爷是真心辅佐他。”
宜修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不过咱们也得防着点,东宫里头还有侧福晋和弘皙呢,那些人可没少在太子跟前嚼舌根。回头我让剪秋多留意东宫的动静,比如侧福晋最近常去哪些地方,有消息咱们及时通个气。”
敏妃松了口气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冰盆里的冰块“叮咚”撞了下盆壁,映得两人脸上都带了点凉意。
在这波谲云诡的皇家局里,能有个知根知底的同盟,就算是五月天,也觉得心里安稳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