剪秋刚把锦被铺得平整,扶着宜修躺上软榻,掖被角时手轻轻拢了拢被缘,轻声问道:“福晋,您先前对颖儿那般上心,如今听您的口气,倒似更盼着伊庶福晋,或是云庶福晋能成后院满军旗之首?”
宜修靠在绣着缠枝莲的软枕上,指尖摩挲着枕沿的流苏,眼底带着几分笑意:“只因她们的‘分量’不同。伊彤、依云自身或许不比颖儿逊色,但她身后的人,皆是可用之材。”
顿了顿,宜修叹了口气,思绪飘远了些:“静安啊,赤子之心太净,旁人根本不会设防,就连皇阿玛都把他当半个晚辈,御前议事有时都不避着他。这‘通透’,便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。”
“静瑜在草原更是稳扎稳打,如今已是端静姐姐养子的武学师傅,领着卫千总的差事,岳兴阿都夸他‘有闯劲、能扛事’。”
“还有静姝,”宜修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,“那小姑娘是个妙人,机灵通透得很,把男女情爱看得淡,反倒心心念念想游历四方。她让我明白,女子的年华,未必只能耗在后院、系在男人身上,也能去看山川湖海。”
这是她从未敢奢望的活法,如今却愿为这小姑娘撑起一片天,让她去圆自己遥不可及的梦。
“依云更是有个好表哥,张廷玉平步青云,他站得越高,依云的价值就越大,爷越会在意,压根不用咱们推波助澜。”
剪秋听得钦佩不已。
至于背叛,宜修并不担心底下人反水,人活着,总有牵挂,有牵挂便有软肋。蒋菁惜盼着弟弟功名、父亲仕途;李静言护着女儿、母亲;宋云芷想让家族改换门庭……
人心易变,忠心难保,但背叛的代价越大,忠心就成了常态和必然的抉择。
宜修闭上眼,在满室清宁中,安稳睡去。
前院书房依旧灯火通明,胤禛提笔在宣纸上写满了名字,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。他皱着眉思索片刻,将笔一搁,轻声唤道:“夏刈。”
夏刈无声无息地出现,垂首侍立。“把这些人的底细,一一摸排清楚,不得遗漏半点。”胤禛将纸推过去,又补充道,“把福晋身边的旧侍撤了,挑个稳妥的新面孔去长乐苑,暗中护着,不必让她知晓。”
“嗻。”夏刈的声音压得极低,躬身退下。
胤禛拿起桌上的金戒尺,指尖拂过冰凉的尺面,似在摩挲不存在的灰尘,随后缓缓将它收进书架深处。“夫妻一体……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”他低声自语,翻开粘杆处呈上的记录,快速浏览着宜修过去半年的一言一行。
纸页上的字迹密密麻麻,记着她与各家福晋的往来、打理府务的琐碎、甚至是偶尔对他的“掐闹”。胤禛看完,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,却没半分怒意,反倒唤道:“苏培盛。”
苏培盛与高无庸鱼贯而入,一个伺候他洗漱,一个将火盆摆得更近。待所有记录都烧成灰烬,胤禛才默然起身,踮着脚走进内室。
弘晖早已熟睡,小脸红扑扑的,嘴角微微嘟起,还在无意识地吸吮着什么,是过早断奶留下的习惯。
胤禛轻轻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,心头一暖,小心翼翼地将他揽入怀中。
只有在这儿,在妻儿身边,他才真切体会到,人际关系并非只有“东风压西风”的较量。他从未得到过足够的父母之爱,佟额娘的温情早已封存在心底,不敢轻易触碰;乌雅氏的冷漠与偏心,更是让他早早熄了期盼。
可弘晖的出生、宜修的改变,重新点燃了他对“爱”的渴望。
他给弘晖拥抱与疼爱,实则也是在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;宜修的掐闹似打情骂俏,小厨房不间断的补汤、深夜等他回家的灯火、闲聊时的嬉笑怒骂……这些人间烟火味,最抚凡人心。
“君画我绣,以为诗酒之需;布衣菜饭,可乐终身。”胤禛低头看着儿子的睡颜,轻声呢喃。弘晖与宜修,早已成了他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温暖。
雍郡王府一片寂静,八贝勒府却依旧灯火通明,通宵达旦。
胤禩衣襟半敞,手肘撑在榻上,目光黏在梳妆镜前的明慧身上,看着她试遍了满盒的新首饰,心里暗暗腹诽:这女人真是“不解风情”,自己暗示得如此明显,她倒对着一堆死物着迷,难道还能比他更耐看?
明慧透过铜镜,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,好心情地换了一顶赤金点翠钿子,故意不理会他的灼灼目光。直到取下钿子,抬起雪白的手腕,露出那只玳瑁镶金嵌珠宝镯,才回眸一笑,语气带着点俏皮:“爷瞧瞧,这镯子配我,如何?”
胤禩瞬间看呆了,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半天没动弹。明慧嘴角抽了抽,挑眉道:“怎么,是我不配这镯子,还是这镯子委屈了我?”
胤禩猛地起身,大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,目光灼灼地盯着她:“配,配极了!”眼前的女子一袭大红色牡丹旗装,额前垂着一缕黑发,嗔怒间俏脸微红,美得让他移不开眼。
明慧这才露出笑颜,一把推开他,指着墙角的箱子:“端敏姑母送来的谢礼,满满一箱金砖呢!怎么样,我厉害吧?姑母远在科尔沁,都听过我的名声,不过是帮怀安牵了个线,就得了这份大礼。”
胤禩拽了拽她的衣袖,语气带着几分讨好:“厉害,自然厉害!有端敏姑母相助,爷去草原操办那达慕盛会,定然事半功倍。”
“那是自然!”明慧笑得眉眼弯弯,“说起来,还得谢四嫂。若不是她提议办草原盛会,咱们也收不到这份人情。”
胤禩不置可否,心里却默认,四嫂确实通透,比四哥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讨喜多了。
明慧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,直视着胤禩,咄咄逼人:“草原之行,九弟要跟你一同去吧?丑话说在前头,你若敢在草原上招惹什么蒙古美人,就不用回府了。”
胤禩心里警铃大作,连连摆手:“不敢,绝对不敢!”
“你自己去,我倒放心。”明慧冷哼一声,“可跟着九弟就不一样了。马球盛宴后,他找了些金发碧眼的洋妞,还有昆仑奴、新罗婢,天天在马球场跳艳舞,勾得京城公子哥流连忘返。他跟你去草原,还能守得住‘清心寡欲’?”
胤禩被堵得哑口无言,九弟这性子,真是记吃不记打。若非五嫂有孕,宜妃和郭贵人深居宫中消息闭塞,他早该被收拾了。
偏偏自己又管不住他,只能暗自叹气,任由九弟胡来。
明慧抚弄着衣袖上绣着的牡丹,目光沉沉地看着他,下了最后通牒:“你若洁身自好,回府便是夫妻和睦、儿女双全;若是敢有半点花花肠子……”
“不敢,明慧,我绝不敢!”胤禩嘶哑着嗓子说完,一把将她抱起,快步走向榻边,“我的真心,天地可鉴,你若不信,咱们大可‘验验’。”
明慧一脸愕然,反应过来后反倒翻身而上,坐在他腰间,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衣襟。一番挑拨后,不等胤禩开口,她已俯身吻了上去……
夜色渐深,贝勒府的灯火终于暗了下去,只余满室温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