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修整个人虚弱无力，借着太子妃的手才堪堪能起身，眼眶通红，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：“皇阿玛，牛痘好坏尚未可知，弘晖才四岁啊！”
太子妃紧随其后，弘晖虽不及明德，却也是她的心头肉，何况明德虽不在第一批，可第二批终究躲不过，她既想劝康熙，又不敢太过违逆，只顺着宜修的话头补充。
“皇阿玛，皇家子孙金贵，您心疼天下百姓，也该怜惜这些孩子。万一有个闪失，不仅四弟妹肝肠寸断，儿媳等也难安啊。”
康熙语气平静却带着帝王的不容置喙：“朕何尝不心疼？可正是因为怜惜，才要让他们尽早接种。牛痘已在承德试过百余人，十种十存，比人痘安全百倍。朕是帝王，私事再重，也抵不过社稷大义。“
“只有皇家带头，百姓才会信服，往后大清再无天花之患，这才是对所有孩子最好的护佑！”
胤禛别过脸，不敢也不忍看宜修那双含泪的眼，更无法直视弘晖懵懂的模样。
康熙主意已定，再多求情也是枉然，反倒可能惹得龙颜大怒，连带着弘晖也受牵连，只能沉默应对。
“皇上！求您三思啊！”众妃异口同声地叩首。
弘晖被这阵仗弄得迷糊了，小眉头皱成一团，从贵妃怀里挣下来，小短腿一步一步蹭到康熙面前。
小人儿仰着小脸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，看着眼前跪地的阿玛额娘、玛嬷们，又看向一脸威严的康熙，脆生生问：“皇法法，你要让弘晖做什么呀？”
康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，语气柔和了几分：“弘晖聪慧，还记得皇法法教你的话吗？”
贵妃刚想开口阻拦，康熙抬手制止了她。胤禛紧紧盯着儿子，眼神里满是示意：别乱说话。
宜修则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，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：晖儿，说出来，这是你最好的机会。
弘晖扬起小下巴，骄傲地挺起小胸脯，伸手抱住康熙的大手，把脸颊贴在上面蹭了蹭，朗朗念道：“如朕为人上者，欲法令之行，惟身先之，而人自从！”
“莫若先正其身，则人不言而化矣！” 话音刚落，弘春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，小脸红扑扑的，跑到康熙另一侧，紧紧挨着他的腿，“皇玛法，弘春也记得！”
康熙哈哈大笑，伸手分别揉了揉两个孙儿的头，眼里满是赞赏：“好！好！这才是朕的好孙儿！告诉玛法，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？”
“知道！”弘晖脆生生答，“皇玛法说，咱们是皇家子弟，吃的穿的都是百姓给的，得给天下人做样子，不能只知道玩！”
康熙笑得更开怀了，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，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众人，语气重新变得威严：“起来吧。此事朕心意已决，绝无更改。弘晖、弘春有此觉悟，是皇家之幸，也是大清之幸！”
说罢，他拉起两个孙儿的手就要走。弘晖和弘春回头望了眼仍跪在地上的阿玛额娘，小脸上满是懵懂。
康熙失笑，低声安抚：“朕没罚他们，咱们走了，他们自然就起来了。”
两孩子这才放心，拽着康熙的手，蹦蹦跳跳地出了殿门。
贵妃、荣妃、惠妃缓缓起身，脸上满是怨怼却无可奈何，三人对视一眼，皆是沉默，往日的笑语盈盈荡然无存。
太子妃站在一旁，心里五味杂陈：弘晖、弘春如此得宠，康熙却半点不顾及孩子的安危，说让接种就接种，这份帝王心，当真是冷硬得很。
一场热热闹闹的相聚，终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欢而散。
胤禛和宜修见贵妃神色不虞，领着嘉珏、弘昭等人在咸福宫用了午膳，便匆匆告辞。
马车驶离皇宫，一路上宜修垂眸不语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。
胤禛坐在一旁，几次想开口，都被她那冷冽的气场逼退。
马车快到王府门口，宜修才缓缓抬眼，目光锐利地看向胤禛，冷冷发问：“孟佳氏发现牛痘一事，爷早就知道了？”
孩子们都在车厢里，胤禛哪敢撒谎：“昨日太子二哥无意间透露的，我本想回来跟你说，谁知今早就被皇阿玛叫去，说了接种的事儿。”
宜修冷哼一声，没再说话，马车刚停稳，就推开车门，快步下车直奔长乐苑。
没过多久，甘佳·元惠就急匆匆地赶来了，她崴了脚，一瘸一拐的，却毫不在意，大大咧咧地坐在宜修对面，拍着胸脯宽慰：“福晋，您别担心！咱们弘晖阿哥可是大年初一出生的，钦天监都说他有天福，种牛痘肯定顺顺利利的，说不定还能天降祥瑞呢！”
苗馨满、李静言紧随其后，连忙附和：“是啊福晋，弘晖阿哥吉人自有天相，肯定能平安出花！” 宋云芷、齐月宾、伊彤也陆续赶来，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，顺带表着忠心：“福晋放心，府里的事我们多盯着，您安心照料弘晖阿哥就好。”
宜修依旧一动不动，胤禛见状，只得摆摆手：“你们先带着孩子回院吧，这里有我。”
苗馨满几人见状，识趣地退了出去。
唯有甘佳·元惠磨磨蹭蹭不肯走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：“福晋，弘晖阿哥那么乖，对淑媛、淑妍也疼，老天爷肯定舍不得让他受罪。您别自己憋着，有事儿咱们一起想办法……”
宜修听着耳边的嗡嗡声，估摸着戏做足了，猛地抬起头，双目冒火，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：“孟佳氏，好样的；爷，你也真够好样的！”
胤禛一脸委屈，连忙转身，露出后脑勺上的红晕：“爷是无辜的！为了给弘晖求情，我被皇阿玛打了好几下呢！”
宜修瞪了他一眼，没再追究，转头对李嬷嬷和剪秋怒声吩咐：“去把府医都叫来，备好马车，立刻出发！”
胤禛刚松了口气，又被她这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这都快黑了，要去哪儿啊？孩子们还等着咱们陪用晚膳呢！”
“事事都指望我，要爷你何用！”宜修没好气地怼了一句。
“那你……”
“去孟佳氏府上！”宜修站起身，眼神坚定，“不亲眼瞧瞧那牛痘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不确认弘晖接种绝对安全，我这颗心就放不下！”
胤禛看着她决绝的背影，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死道友不死贫道，孟佳氏挨福晋收拾，总好过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