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楼东侧的雅致厢房中,紫檀木桌案上铺设着暗纹蓝绒毯,几只汝窑白瓷茶杯中蒸腾着热气,茶香与窗外海棠花香交织,缓解了初见时的尴尬。
胤?刚落座,尹德和富保便热情地围了上来,策定和策楞则在一旁注视着他,眼神中流露出关切与探询。
福成、瓜尔佳?继祖与讷亲、爱必达等表兄弟正凑在一起交谈。“四月的郊外文会不仅比诗文,还增添了蹴鞠赛事,我们府中的学堂打算组队参加!”
福成自信地拍了拍胸脯,宝蓝色绸袍随动作轻轻摆动。讷亲眼中闪过一丝兴奋,他素来喜好蹴鞠,立刻追问:“真的?那我一定要加入!前些日子与十四爷府的伴读较量,输得实在不甘心!”
爱必达也随声附和,几个少年谈论得愈发热烈,欢声笑语透过窗棂飘入厢房,驱散了室内的沉闷。
尹德望着胤?,这位外甥身着石青色常服,腰间系着赤金镶玉的腰带,眉宇间依旧保持着当年的纯朴,只是身材更加魁梧。他轻轻拍了拍胤?的胳膊,声音微微颤抖:“十阿哥,这些年…… 可安好?”
富保也跟着点头,目光深情地落在胤?的脸上,生怕错过了他的每一个字。
策定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眼眶泛红:“奴才给贝勒爷请安,阿玛这些年时常提起您,说您小时候最为顽皮,还曾尿湿了他的肩头。”
胤?的喉头艰难地动了动,他的性情本就无法隐藏情绪,此刻被深厚的亲情包围,眼泪再也控制不住,沿着脸颊滑落:“我…… 我过得还可以。皇阿玛虽不常管束我,但宜妃娘娘因得额娘的嘱托,总是照顾我,还有九哥陪伴……”
他抬手拭去泪水,抬头直视着众人,语气坚定:“我过得还算可以,只是…… 法喀舅舅可安好?我真的很想念他。”
尹德和策定对视一眼,眼角的泪水几乎要滚落。
策定急忙转移话题:“阿玛身体虽弱,却总是提起您。您大婚那天,他悄悄打开了一坛女儿红,说是当年玛法为小姑姑温僖贵妃所埋,本打算在您大婚时取出,不料……”
“我知道!” 胤?急切地接话,声音带着哽咽,“额娘生前曾告诉我,那坛酒埋在府中的海棠树下,遗憾的是郭罗玛法未能及时取出……”
舅甥几人轮番诉说着,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逐渐浮现,厢房内的沉默被断断续续的哽咽和回忆所取代。
迟到的亲情让胤?哭得像个孩子,连站在门口的十福晋也不禁湿了眼眶。
她心中积压了太多的委屈,小乌雅氏作为阿灵阿的福晋,总是倚仗着是胤?的异母舅母,对他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。
每次相见,她要么催促胤?早日生育嫡子,要么在他面前夸赞十四阿哥,要求胤?多加关照。
十福晋和胤?虽然性格宽厚,却也忍受不了她屡次三番的唠叨,每次见面后,夫妻俩都要郁闷许久。她私下向九福晋抱怨,康熙皇帝这个当亲公公都未曾催促,一个远房舅母却比任何人都急切,真是多管闲事。
此刻,十福晋与宜修等人坐在西侧的大厢房内,看着赫舍里氏温和的神色,终于忍不住倾诉了自己的苦水。
大厢房内,紫檀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的图案,案上摆放着新端上来的杏仁酪,赫舍里氏正握着她的手交谈:“福晋看起来气色不错,与十阿哥定是情深意浓,日子过得舒心是最重要的。”
这话正触动了十福晋的心弦,她低声嘟囔:“侧福晋还算安分,只是小舅母小乌雅氏总是来打扰。她让爷垂头丧气,自己还不依不饶,一会儿说我心情不畅,一会儿要求爷多照顾十四弟……”
赫舍里氏手中的茶杯一顿,袖口微微收紧,眼底闪过一丝严肃;尹德福晋董氏眉头紧蹙,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,显然也动了怒;富保福晋瓜尔佳氏更是直接放下茶杯,瓷杯与案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若不是宜修和张佳氏在场,她们早就起身离座。
赫舍里氏深吸一口气,压制住心中的怒火,轻拍了拍十福晋的手背,语气平静:“福晋不必放在心上。十阿哥是个厚道人,对你关怀备至,这就比什么都强。那位不过是旁支的福晋,算不得真正的长辈,真要是过分了,我们自然会出面。”
董氏也跟着安慰:“就是!她再来打扰,你就称病不见,反正不过是个外人,犯不着让自己生气。” 瓜尔佳氏更是坚定地说:“下次我让富保去说说她,真当她自己是钮祜禄氏的家长了!”
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心中已经有了主意,回去后定要让小乌雅氏见识到自己的厉害,竟敢欺负到十福晋的头上,简直丢了钮祜禄氏的脸。
十福晋看着三位福晋真挚的关怀,鼻子一酸,连忙忍住了眼泪,转而笑着讲述胤?出府后的趣事,厢房内的气氛又逐渐活跃起来。
赫舍里氏一边听着,一边用余光瞥向女儿安诺和佩瑶。
两个姑娘正与张佳氏的女儿稚雅凑在一起,被宜修说得眉开眼笑。宜修头上的赤金点翠簪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芒,她手持一把绣着兰草的团扇,轻声与姑娘们谈论着京中的新鲜事,语气亲切,毫无架子。
赫舍里氏暗自点头,四福晋果然名不虚传。
宜修抬眼给剪秋使了个眼色,剪秋转身朝门外招手,四个穿着青布衫的丫鬟依次进入,手中端着朱红漆盘,盘上的首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。
点翠凤钗上的翠羽流光溢彩,银镀金点翠穿珠流苏垂下细小的珍珠,镶宝石碧玺花簪红碧相映,还有金托珊瑚豆手链、翠佛手佩、珊瑚十八子手串…… 各式各样的头饰、项饰、手饰一应俱全。
“这些首饰,有劳各位品鉴。” 宜修起身,笑容温婉,目光落在赫舍里氏身上,“前面的十样,是太子妃特意挑选的,送给您和两位格格的;剩下的,是我为各位夫人、格格准备的见面礼,不成敬意。”
赫舍里氏愣住了,没想到太子妃竟然会特意送礼。自己本是失势之人,连宫门都少进,太子妃这份礼遇,显然是看在四福晋和太子的情分上。
她刚要起身道谢,就被宜修按住了胳膊:“快坐下,都是自家人,何必多礼。”
十福晋见状,连忙捧场:“可不是!太子妃和四嫂的眼光,那是顶顶好的。表妹们快挑挑,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。”
张佳氏也拉着女儿稚雅上前,笑着对安诺、佩瑶道:“快选,别辜负了太子妃和四福晋的好意。”
安诺早已见过四福晋,大大方方地上前,佩瑶原本有些拘谨,见姐姐带头,又看宜修始终微笑着点头,这才放心地上前。
安诺拿起一支点翠簪,佩瑶则选中了一串珊瑚手串,两人对视一笑,都露出了羞涩的笑容。
赫舍里氏不再推辞,带着董氏、瓜尔佳氏上前挑选。董氏选了一对铜镀金嵌石耳坠,瓜尔佳氏则看中了一对翠佛手佩,各自道谢后,都忍不住拿在手里摩挲,喜爱之情溢于言表。
厢房内热闹非凡,宜修悄悄拉过十福晋,贴近她耳边轻声道:“角落里的那串翡翠朝珠项链是给你的,还有一对手珠花簪,我让剪秋回头给你送去。”
十福晋的眼睛瞬间亮了,一把拉住宜修的手,水红褂子的袖口拂过宜修的衣袖,她笑得合不拢嘴:“四嫂你太好了!”
她府中不缺珠宝,但这是宜修特意为她挑选的,这份心意比珠宝本身更加珍贵。
宜修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,忍不住笑了,十福晋的性情啊,一如既往地容易哄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