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庭院里，几株杏花刚绽了些粉白花瓣，风一吹，便有两三片落在窗台上。
紫檀炕桌旁，明德穿着粉红绣桃花的小旗装，盘腿坐在软垫上，手里攥着串东珠手串，小手指正费力地抠着珠子间的珊瑚结，脸蛋憋得通红。
太子妃斜倚在引枕上，见女儿快要把珠子抠下来，无奈地轻笑，伸手抽走手串。
“这是你四婶给的念想，可不能弄坏了。” 她唤来侍女映月，递过块桂花糖糕：“带格格去庭院里追蝴蝶，当心别踩了刚冒芽的草芽。”
明德攥着糖糕跑出去，裙摆扫过炕边的铜炉，炉上煮着的陈皮水泛起细小的泡。
太子妃望着女儿的背影，语气里带了几分怅然：“宁楚克一出宫，明德就总一个人玩。四弟妹，什么时候再带府上的格格们进宫来，陪她热闹热闹？”
宜修刚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，闻言笑着放下：“得等中秋了。今年皇阿玛要巡幸塞外，我放心不下弘昕，就不跟着去了。”
“弘晖、弘晗跟着贵妃去历练，弘皓得留下陪弘昭，让策定好好磨磨这两个小魔王的性子。”
顿了片刻，宜修凑近太子妃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避暑期间三嫂要养胎，估摸着会托你照看下思泰和念佟，明德不愁没玩伴了。”
太子妃端茶的手一顿，眉梢挑了挑，眼底泛起几分 “看热闹” 的笑意：“荣妃在呢，哪轮得到我？再说弘春最亲他二伯，说不定要黏着我和太子住。思泰和念佟要是去塞外，多半是荣妃接手照拂。”
“她接不了，三嫂心里正不舒坦呢。” 宜修往太子妃身边挪了挪，炕褥上的绣线花纹蹭过裙摆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太子妃瞬间来了兴致，身子坐直了些，素旗装的衣摆随动作轻晃：“哦？这里头还有说法？”
“瞧你这样，和三嫂看五弟妹的热闹时一个样，生怕漏了半点细节。” 宜修打趣着。
伸手扶太子妃到窗前的软榻坐下，又给她续了杯热茶，见她脸色在春日微光里多了几分血色，才缓缓开口。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，就是人心都是偏的。荣妃心疼女儿荣宪远嫁，对她送回来的外孙女瑚图里，难免多了几分偏袒。”
“前些日子思泰和念佟进宫，三个小姑娘抢一件苏绣披风，荣妃下意识护着瑚图里，险些把思泰的袖子都扯皱了。”
太子妃下意识皱起眉，说三福晋未免斤斤计较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当年她阿玛在世时，不也对远嫁的表姐多些怜惜？人性偏私，谁的孩子谁心疼。
宜修把她的神色看得分明，忍不住轻笑：“别觉得三嫂小题大做，姑妯婆媳间的事，本就没什么绝对的对错。”
“孙女是常伴左右的，外孙女前年才从蒙古进京，从小没在娘身边，荣妃疼她是应当的。”
“可这份偏疼，明晃晃在思泰、念佟面前摆出来，就不妥当了。”
“两孩子每月才进宫小住三四日，连这几日都不能一碗水端平，三嫂能不委屈？”
太子妃望着庭院里追蝴蝶的明德，映月正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，阳光落在孩子粉红的裙摆上，鲜活得晃眼。
“不怪三弟妹多想，也不能说荣妃错了，只是…… 没把握好分寸。”
“可不是嘛！” 宜修往前凑了凑，压低声音耳语，鬓边的珠花轻轻蹭过太子妃的衣袖，“三嫂哪回进宫看荣妃，不是几箱子的绫罗绸缎、西洋玩意儿往宫里送？”
“还跟三哥吹枕边风，说瑚图里想家，让三哥多带孩子出宫逛逛。结果倒好，就因为一件披风，把情分都磨了些。”
“等着瞧吧，荣妃早晚要后悔。瑚图里将来在京城立足，不靠舅舅舅母撑腰，还能靠谁？”
太子妃闻言，忽然想起闺阁时的光景。那时她也是这样，攥着额娘的袖口说别家的闲话，大哥会敲她的头说 “姑娘家要端庄”，小弟会凑过来一起起哄，额娘则笑着给她塞块糖糕，眼神里满是宠溺。
自打进了毓庆宫，“端庄”“体统” 就刻进了骨子里，连笑都要拿捏着分寸。
抬眸迎上宜修眼底的鲜活，太子妃愈发羡慕了。四弟妹出嫁后，反倒比在闺阁时更惬意，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？
宜修伸手在她眼前轻晃了晃，语气带着点忐忑：“二嫂，我说错话了？”
“没有，你说得极是。” 太子妃回过神，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，“荣妃只顾着眼前的心疼，倒忘了长远的打算。”
“瑚图里一个外嫁公主的女儿，在京城无依无靠，真把三弟妹得罪了，将来有她难的时候。”
太子妃望向明德的眼神多了几分坚定，“我要是荣妃，便私下给瑚图里补些东西，面上也绝不让思泰姐妹受委屈。”
宜修见她神色缓和，拿起块玫瑰酥递过去：“这才是明事理。你啊，也别替旁人操心了，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理。弘晖、弘春、明德他们自小一块长大，情分摆在那儿，将来明德有难处，弘晖能不帮衬？再说还有我呢，只管用眼下的舒心，别想将来的烦心事。”
太子妃接过玫瑰酥，却没吃，只是捏在指尖。
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，映出几分怅然，又很快被笑意取代。
朝庭院里唤了声 “明德”，等孩子跑过来，把玫瑰酥递到她嘴边，看着女儿沾了点心渣的小脸，眼底的担忧渐渐化开：“是啊，有你们看着，明德将来定能平安喜乐。”
宜修掏出手帕，仔细擦去明德嘴角的渣子，故意逗她：“何止平安喜乐？将来她嫁人生子，你当外祖母，荣妃如今的‘苦’，说不定你也要尝一尝。外孙孙儿一大堆，看你能不能端平这碗水！”
太子妃被逗得笑出了声，眼角的细纹都染了暖意：“真到那一日，便个个都放在心尖上疼，总不至于像荣妃这般，落得旁人委屈。”
正说着，门外传来剪秋的轻叩声，捧着两个描金珐琅彩盒进来，躬身道：“福晋，贵妃娘娘差人送东西来，说是您吩咐的那两样。”
宜修点头，示意剪秋把盒子放在炕桌上，对太子妃道：“一个是我跟贵妃讨的老参，年份足，让府医研成养身丸，给你和大嫂调理身子。另一个是小儿万病回春丹，给明德备着。”
太子妃打开长盒，里面躺着一株炮制好的老参，参须完整，芦头足有三寸长，在微光下泛着温润的黄。
另一个方盒里，四个白玉药瓶整齐排列，瓶身上刻着细小的 “万病回春” 字样。
“这样的好参，贵妃娘娘竟肯割爱……”
“再好的东西，能派上用场才金贵。” 宜修打断她的话，拿起一个药瓶塞进她手里，“这药你收好了，孩子小，难免有个头疼脑热，咱们做额娘的，总得有备无患。”
太子妃握着冰凉的玉瓶，心地泛出层层暖意。
宜修有句话埋在心底没说出口，再有两年，这两样一定会用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