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修目光柔和,望着嬉戏的弘昕与长宁,直至他们的欢声笑语渐渐消散在远方,方才缓缓抬眼望向染冬,声音轻柔如风中飘落的雪花:“你们都退下吧。”
剪秋、绣夏轻轻地退出了房间,帘幕轻轻放下,将室外的喧嚣隔绝在外。宜修轻放下手中的茶盏,指尖轻轻敲击桌面,眉头微微挑起:“王家的事,进展如何?”
染冬紧紧握着手中的帕子,帕角的兰草纹被捏得微微皱起,话语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。
“主子请安心,王家已备妥连喜木,似乎王大人的寿限将至。如今王大人全心教导齐公子,除了饮食睡眠,齐公子皆深居书房,一步也不愿离开。”
宜修的手指停在了桌上的牡丹花瓣上,轻轻一捻:“一切可曾露出破绽?务必将尾巴清理干净,不可遗留一丝瑕疵。”
她的声音虽平静,眉梢却透出一抹寒意,使得周围的檀香也似乎冷却了几分。
染冬低垂眼帘,调整了语速,缓缓道来:“自舒庶人被赐死后,文家便成了众矢之的,惠妃、敏妃纷纷寻找机会进言,文家主家被发配至宁古塔,仅少数旁支得以逃脱。”
“依照您的吩咐,我将他们的卖身契握在手中,将他们安置于异地。给王大人的药物既不伤身,又能蒙蔽太医,却无法根除其顽疾。”
“至于香料,则是通过管家的线取得。管家夫人喜爱购买烧饼,我便在烧饼摊旁开了一家布料店,新店开张优惠并赠送绣好的荷包,她自然会购买,管家换上新的荷包,香料味道便随之附着。”
她微微一顿,抬头瞥了宜修一眼,见主子没有动静,便继续说道:“不过十日,王大人便咳得厉害。太医把脉也无法言明原因,只是含糊其辞地说‘七十有二,天命难违’。”
“王大人似乎看得很开,除了教导齐公子,便是检查孙子王平岭的学业。王家因此更加忙碌,山东的三儿子和外孙都赶赴京城。强子查明,王大人写给同僚故交的信件中,都称赞齐公子为清朝文坛的栋梁之才。”
提及“处理妥当”时,染冬的声音放轻了些,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袖口:“文家方面,除了您特意交代的文实初一家三口,余者均已妥善处理。布店老板‘进货时遭遇翻船’,一切痕迹均已抹去。”
正是,七十三,八十四,阎王不叫自己去。
王大人今年,恰逢此寿命之坎。
宜修忽然笑了,拿起案上的折扇,轻轻摇动,带起一丝香风:“你可知道我布此局的原因?”
染冬微愣,垂眸轻扯袖口:“奴婢猜测,是为了八公主的婚事?”
“区区尚主之位,何必动用王大人这棵老树。”宜修用扇柄轻点案上的策论题目,“兆佳·德成他们也能办事,但‘连中六元’的名头,皇上最为重视。”
“文治之面,重于泰山。”宜修稍作停顿,扇面掩住半张脸,只露出眼尾的笑意,“若齐方起真能连中六元,八公主的婚事便稳如磐石,敏妃与十三王爷那头也将坚定不移;日后弘晖身边,有这样一位文臣重臣支持,谁还敢多言?”
染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,拍膝而言:“主子是希望齐公子能继承王大人的资源和底蕴!朝堂上的栋梁之才,就此诞生!”
“还算不负我这两年的官太太之名。”宜修笑了,挥了挥手,“此事无需你操心,太医再开方,顺其自然便是。”
染冬应了一声,却并未立即行动,而是低眸沉思片刻,才低声说道:“主子,奴婢想回到您身边侍候。”
宜修轻“哦?”了一声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银簪上:“怎么了?有人给你脸色看?”
“不是。”染冬连忙摆手,语气柔和,“是描冬,她已经十九岁了。她姨母上门提亲,已经提过几次,说是羡慕奴婢的生活。”
染冬的语气中添了几分无奈,“描冬本名来娣,家中重男轻女,若非我搭把手,她早已被磋磨得不成样子。她年纪的确不小了,但那姨母……只怕是想借她攀附。”
宜修手中的扇柄轻轻转动,询问道:“描冬自己有何想法?”
“她不敢开口,担心打扰主子。”
“这孩子懂事。”宜修微笑,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,“她想嫁,便让她自己来告诉我,我保证她能找到一个好归宿。但若有人想借她图谋,别忘了,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。”
染冬眼中泛起泪光,屈膝道:“有主子这句话,奴婢就放心了。”
“安心当你的官太太,长宁还要靠你光彩呢。”宜修挥了挥扇,忽然想起什么,笑骂道,“倒是绘春那没良心的,出嫁两年,都没来看过我。”
“主子真是冤枉她了!”染冬急忙分辨,嘴角带着笑意,“静安如今出息了,绘春接连有孕,您特意叮嘱她要安心养胎。她每天都在念叨您,只是不敢违背您的话。”
宜修笑着,询问道:“她身体如何?公婆对她好吗?”
“好得很!”染冬语气轻快,瞥了眼帘外的绣夏,“公婆将她当作亲生女儿,小姑子帮忙照顾孩子,静安对她言听计从。要说舒适,还是剪秋和绣夏。”
“您瞧,我们同年,她们却像刚及笄的少女,我这眼角的细纹,无论如何都遮不住。倒是主子,岁月似乎特别偏爱您,肌肤依旧娇嫩。”
“就你嘴甜,长宁定是遗传了你。”宜修笑了,朝帘外喊道,“绣夏,把东西拿来。”
绣夏端着一个紫檀木盒进来,打开盒盖,里面摆放着一个玉脂小瓶,还有一个鎏金长命锁,锁身上刻着“长命百岁”的纹路。
“这瓶是府医新制的脂粉,方子你拿去外面铺子兑,自己用。”宜修拿起长命锁,递给染冬,“这是弘晖小时候戴的,让长宁沾点福气。”
染冬双手接过,指尖触到长命锁的暖意,屈膝谢恩:“奴婢代长宁谢主子恩典!”她抬头时,眼中闪烁着光芒,并向绣夏使了个眼色,绣夏掩嘴偷偷笑了。
帘外忽然传来弘昕的喊声:“额娘!长宁把七巧板拼好啦!”
宜修朝染冬挥了挥手,声音柔和了一些:“去吧,看看孩子们。以后想我了,就带长宁来,别像绘春那样拘谨。”
染冬应声,捧着木盒退了出去,刚掀开帘子,就撞见长宁举着七巧板跑过来,小胖手抓住她的衣角:“娘,弘昕哥哥教我拼的!”
“晚膳后再回去,过些日子再带长宁来,弘昕很喜欢她。”说完,宜修将手中的扇子递给染冬。
扇面上绣着金蟾折桂图,金线绣的蟾蜍栩栩如生,桂枝舒展,还悬着一串圆润的南珠流苏,风一吹,流苏轻轻晃动,流光溢彩,一看便知是上等好物。
“齐方起母亲身边的人,不要撤,务必照看好老人家。”
“奴婢明白。”
染冬心中一动,紧握着扇子,金蟾折桂,是个好兆头。
回头就去寻个可靠的坐堂大夫,时不时给齐夫人诊脉,务必保她长命百岁,好让齐方起安心应考。
清蒸鲈鱼、琥珀桃仁、翡翠白玉汤,热气腾腾,香气四溢。
晚膳吃得热闹,弘昕总是往长宁碗里夹菜,青豆、虾仁,堆得像小山。长宁也不推迟,鼓着腮帮子吃着,时不时抬头喊一声“小哥哥”,哄得弘昕眉开眼笑。
送走染冬母子时,弘昕扒着门框,小脑袋耷拉着,浅绿色的常服衣角扫过门槛,一脸不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