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修看着几个小子跟吞苦药似的嚼青菜,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。
就是她要的效果,总不能让这群皮猴儿天天抱着肉啃,迟早得把身子养得虚浮。
谁知晚膳时就出了岔子,剪秋来报弘旺没回八阿哥府,宜修正对着菱花镜描眉,黛色眉笔停在眉峰:“怎么回事?八弟没派人来接?”
“派了,小厮都在门房候了两刻钟,可小主子说什么都不走,抱着侧房的床柱喊要跟弘昭住。”剪秋忍着笑,“还说八爷府里闷得像药罐子,不如长乐苑热闹。”
宜修挑了挑眉,她倒不介意多添双碗筷,只是胤禩向来重视长子,怎么会容他在别家过夜?定有蹊跷。
第二日天刚亮,胤禩就登门了,脸上带着几分无奈,见了宜修就拱手:“嫂子,弘旺这孩子实在顽劣,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宜修让绣夏奉上雨前龙井,指尖叩了叩杯沿:“八弟坐。旺儿昨晚跟我说,府里没人陪他玩,先生管得比祖父还严。”
“哪能没人陪?”胤禩皱眉,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,“我给了他三个小厮陪练骑射,两个丫鬟伺候起居,怎就闷了?”
“许是师傅太严,又没同龄兄弟作伴,才觉得闷。”宜修慢悠悠啜了口茶,“不如让他在我这儿住几日,正好跟弘昱他们一块练字读书,下晌再一块耍,也能松快松快。”
胤禩刚要应下,就见一道小小的身影“噔噔噔”跑进来,扑到宜修腿边抱住:“伯娘!我不回去!”
“放肆!”胤禩脸一沉,“没规矩!”
弘旺缩了缩脖子,却还是梗着脖子倔强道:“我就喜欢在这儿!我额娘天天跟我说,阿玛不疼她,让我跟阿玛哭着要金镯子、要苏绣衣裳,还让我离嫡额娘远点,说她是母老虎,烦死人了!”
胤禩的脸“唰”地红了,尴尬地咳嗽两声,伸手要拉他:“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,看我回去收拾你!”
“我没胡说!”弘旺挣开他的手,往宜修身后躲,“额娘枕头底下还藏着一包金瓜子呢!上次我偷听见她跟丫鬟说,要不是她当初偷偷换了嫡额娘的汤药,根本没我!”
这话一出,胤禩的脸色骤变,猛地站起身,袍角带起一阵风:“四嫂,此事我回去必严查!弘旺就劳烦嫂子多照看几日,我处理完家事再来接他。”
宜修颔首应下,看着胤禩匆匆离去的背影,眼神冷了几分。
剪秋端来一盘豌豆黄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:“主子,张氏这是把小阿哥当往上爬的梯子呢。”
“世上父母本就多样。”宜修拿起一块豌豆黄,入口甜而不腻,“乌雅氏把胤禵当命根子厌弃胤禛,张氏把弘旺当筹码,为人父母什么样,谁说得准呢!”
雨过天晴,空气中的热气散了些,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八福晋风风火火闯进来,穿件石榴红绣缠枝莲的褙子,鬓边的赤金珠花歪了半朵,袖口的金线都磨起了毛,一看就是急着赶来的。
“四嫂!你可得给我做主!”明慧一进门就拍着八仙桌,震得茶盏都晃了晃,“张氏那贱蹄子,居然在弘旺面前编排我!说我苛待她,还说胤禩心里装着她!”
宜修让绣夏给她递帕子,又添了杯热茶:“弟妹别急,先喝口茶顺顺气,慢慢说。”
“我苛待她?”明慧抓起茶杯灌了一大口,冷笑出声,“上次她推搡我的贴身丫鬟,我不过让她抄十遍《金刚经》反省,她就抱着弘旺哭天抢地,说我容不下她!”
“她还说什么了?”宜修指尖轻轻敲着桌沿,眼底闪过一丝了然。
“还说胤禩跟她有情意!”明慧越说越气,茶杯重重砸在桌上,茶水溅出几滴,“四嫂你说说!”
没一会儿帘进来,朝服还没换,顶戴花翎斜斜挂着,一看就是刚下朝就直奔这儿来了。他看见明慧就头疼,揉着眉心:“又闹什么?整个王府都能听见你的声音。”
“我闹?”明慧猛地站起身,指着他的鼻子,“张氏说你心里有她,是不是?你今日必须跟我说清楚!不然我就回娘家,让我阿玛评评理!”
“胡说八道!”胤禩皱眉,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,“我什么时候对她有心思了?当年要不是你……”
“当年怎么了?”明慧眼眶一红,声音都带上了哭腔,“当年我给你灌酒,是为了让你开枝散叶,为八贝勒府留后!可你也不能跟她生了孩子就动心思啊!”
胤禩被噎得说不出话,随即哭笑不得,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腕:“你这性子怎么还是这么急?当年你把我灌得烂醉如泥,连人都认不清,哪里知道是她?我要是清醒着,别说碰她,就是跟她多说一句话都嫌晦气!”
“嫌晦气?”明慧抬手就捶了他后背一下,力道却不大,“嫌晦气怎么生的弘旺?我看你就是嘴硬!要不我自请下堂,给你和她腾位子?正好你们一家三口团圆,我回镶黄旗享清福去!”
胤禩被捶得龇牙咧嘴,却也不躲,反而伸手把她拉进怀里,拍着她的背安抚:“胡说什么浑话。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,受朝廷册封的福晋,她不过是个侍妾,连给你提鞋都不配。我对她有没有情,你还不清楚?”
“我不清楚!”明慧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,却被抱得更紧,“她都敢在孩子面前挑拨离间,指不定在你面前说我多少坏话!”
“回头我就把她送到西郊庄子上,永世不许进府,行了吧?”胤禩叹了口气,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,声音压得极低。
明慧的脸“唰”地红了,抬手推了他一把,嗔道:“没个正形!光天化日的,也不怕四嫂笑话!”
话虽如此,却也消了气,拢了拢鬓边的珠花,语气缓和下来,“弘旺在这儿住得挺好,就让他再住几日,省得回去听那些浑话学坏了。”
胤禩笑着应了,又转向宜修拱手道谢:“劳烦嫂子多费心,回头我让府里送些补品过来。”
夫妻俩相携着离开,走到月亮门时,还能听见明慧的嗔怪声:“下次再让我听见她乱嚼舌根,看我不撕了她的嘴!”
宜修端着茶盏,被迫听小叔子哄媳妇,这种“福气”谁要谁领走,她一点也不羡慕。
这夫妻俩,倒真是对欢喜冤家,吵吵闹闹的,比那些貌合神离的强多了。
剪秋端来新沏的茶,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:“主子,八爷和八福晋倒是恩爱。”
“是恩爱。”宜修抿了口茶,想起方才胤禩护着明慧的样子,嘴角弯了弯,“就是动静大了点,八弟妹如今的脾性,倒是愈发娇纵了。”她顿了顿,眼底闪过一丝暖意,“不过有人纵着,也是件幸事。”
正说着,就见弘旺和弘昭跑进来,手里各举着一只纸鸢,嚷嚷着要去放风筝。
宜修笑着点头,廊下的石榴花随风轻摇,香气漫进屋里,带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