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挑高了些，映得剪秋鬓边的珠花泛着暖光。
“福晋放心，传信的都是城根下常年摆摊的菜农，还有走街串巷卖胭脂的货郎。货郎挑着的胭脂匣里藏着纸条，菜农的菜篮子底垫着油纸，暗号都是‘要上好的苏绣绢子’，从没出过错。”
宜修端起青瓷茶盏，茶盖轻刮浮沫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：“倒是周全。”抬手递过碟子里的蜜饯，“赏你的，这梅子酸甜合口。”
剪秋眼睛一亮，连忙接过，笑得眉眼弯弯：“谢福晋！奴婢就知道，主子最疼奴婢了。”
“你这丫头，给点甜就忘形。”宜修无奈摇头，转头看向绣夏，“刚说的话，都记下了？”
绣夏替宜修整理明日入宫的旗装，闻言躬身道：“记下了。给敏妃娘娘的信，让小厨房的张妈借着送点心的由头，递去永和宫；给绘春和颖儿的话，让小太监小禄子去传，他嘴严。”
宜修放下茶盏，眉头微蹙：“敏妃那儿，务必把话说透。就说‘八妹妹的婚事，会元之选是稳棋，动了别的心思，反倒落了下乘’。”
晚风拂过，送来阵阵凉风，宜修起身走到窗边，望着院外渐浓的夜色，眼底满是忧色。
昨日让去毓庆宫附近打探的小太监回禀，十三阿哥胤祥连着三日都去了东宫，还送了太子妃一支羊脂玉簪。
太子妃在赏花时当着众人的面说：“八妹妹模样周正，性子也温顺，塞外的风沙可吹不过来。”
这便是愿意帮八公主留京了。
这一世敏妃章佳氏活了下来，胤祥没像前世那样为了妹妹投靠太子，而是跟在胤禛身边，本是稳妥的路。
可人性就是如此，得陇便望蜀。
额娘活着，十三便想着妹妹们都能留下，试图借太子的势给十妹妹谋更好的前程，却忘了康熙最忌旁人逼他做决断，哪怕是为了女儿婚事。
上一世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，宜修不禁长叹：那一年胤祥被圈禁在养蜂夹道时，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袍；八妹妹远嫁蒙古后，寄来的信里满是风沙，写着“想家想哥哥”，可没两年就染了风寒去了；十妹妹更惨，嫁去塞外不到一年，就因夫家内斗，成了牺牲品。
“主子，您又在想敏妃娘娘的事？”绣夏轻声问道，“十三阿哥精明得很，未必会真跟太子绑死。”
“他精明，架不住敏妃的母爱啊。”宜修长叹，“为人母者，总想给儿女最好的。”哪怕她反复提点也没用，母爱就是这么奇妙，总能蒙蔽心智。
“不过也未必。”宜修忽然笑了，“就算十三出点差错，也影响不了大局。”早就料到了，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，只是现在…不好出手，老爷子正看着呢。
翌日，宜修是被一阵孩子嬉闹声吵醒的。
洗漱好，刚挑帘出去，就见弘昭正和弘皓抢一辆木制小马车，弘晗抱着个点心匣子，凑到她跟前：“额娘，二哥藏了桂花糕，说是要给八叔家的弘旺。”
弘昭脸一红，扔下马车就跑：“额娘，弘晗冤枉我！”
宜修笑着满头珠翠摇晃，珍珠拉住他，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：“藏点心可以，不许跟弟弟抢东西。明日额娘进宫，给你们带御膳房的奶黄包。”
孩子们立马围了上来，叽叽喳喳说着要带的东西，院子里的忧色瞬间散了。
宜修看着他们粉雕玉琢的模样，心里暗忖：只要孩子们好好的，胤禛能上位，其他的，尽人事听天命吧。
绣夏给宜修换上浅蓝苏绣喜鹊枝头旗装，领口缀着一圈米珠，鬓边插着太后赏的红宝石赤金点翠步摇。
甘佳·元惠早已在府门口等候，一身桃红旗装，脸上还带着昨日宴会上的笑意。
马车驶过长街，东华门的侍卫见了雍郡王府的令牌，连忙放行。晨雾中的宫墙泛着青灰色，琉璃瓦在微光中闪着冷光。到了慈宁宫，刚进院门就听见一阵笑声。
太后斜倚在铺着貂皮的暖榻上，手里转着佛珠，面前的小几上摆着瓜子和蜜饯。
一众妃嫔围坐在旁，正缠着甘佳·元惠问昨日宴会的细节。
“快说说，那蜜蜂是怎么偏偏蛰着钮祜禄氏的？”荣妃嗑着瓜子，眼神瞟向站在一旁的宜妃，语气里满是戏谑。
宜妃穿着宝蓝旗装，攥着帕子的手青筋都快露出来了。
昨日郭络罗家的几个女眷也落水了，鬓边的点翠簪都摔断了，此刻被荣妃当众提起，脸上火辣辣的。
甘佳·元惠捂着嘴笑：“别提了，当时可乱了！钮祜禄氏身上沾了窨花茶，蜜蜂闻着甜味就追着她蛰，小乌雅氏又撞了上去，两人滚在一处，头发都缠在了一起。”
“哎哟，那场面可真够瞧的！”太后笑着摇头，拿起一块蜜饯递给宜修，“四媳妇，你倒是沉得住气，这么大的热闹，也不提前跟哀家说声。”
宜修躬身谢恩，语气恭顺：“不过是女眷们玩闹失了仪，怕污了太后的耳朵。八弟妹也是没拦住，让大家见笑了。”
既给了八福晋台阶，又暗点是郭络罗家女眷自己不安分，不动声色地帮宜妃解了围。
宜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，脸色稍缓。惠妃却不肯罢休，挑眉道：“听说八福晋还把小乌雅氏和钮祜禄氏安排在一桌，这心思……”
“不过是看着两家是姑嫂，想着亲近些。”宜修淡淡回应，拿起茶盏递到宜妃手边，“宜妃娘娘，尝尝这雨前龙井，是皇上前日赏的。”
宜妃接过茶盏，顺着台阶下：“可不是嘛，谁能想到她们姑嫂会闹成那样。郭络罗家的几个丫头也是不懂事，非要凑那个热闹，回头我定要好好说说她们。”
正说着，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：“敏妃娘娘到——”
宜修抬头望去，只见敏妃穿着一身素色旗装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，显然是没睡好。
宜修借着递点心的机会，凑到敏妃身边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娘娘晚些怕是要叨扰了。”
敏妃身子一僵，勉强笑了笑，“自然。”
有些路，总得自己走了才知道错。
宜修退回原位，看着太后和太妃们继续说笑。
若敏妃真要撞南墙，她也只能保住胤禛和弘晖，至于十三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