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福宫暖阁内,百合香混着茉莉茶的清香漫在空气中。
紫檀木炕桌上摆着蜜饯碟和银质茶盏,西墙悬着一幅《寒江独钓图》,边角镶着赤金流云纹,衬得满室雍容。
贵妃斜倚在铺着玄狐裘的暖榻上,一手拉着佟佳氏,一手捻着颗金丝蜜枣。
见宜修进来,她笑着招手:“四媳妇来了,快坐。”
话音刚落,便侧身让出身边的位置,“给你引荐个人。”
宜修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嵌珠簪,刚迈过门槛就顿住了。
暖榻旁站着位少女,月白绣兰草旗装,发间仅簪着支银质流苏,肤白胜雪,双眸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琉璃,眉宇间带着股书卷气。
“这是你四姨母的女儿,月落。”贵妃拍着少女的手,语气骄傲,“论模样才情,京里的格格们没几个能比得过。早些年多亏了你,她啊,才能时不时进宫陪伴本宫。可你们是见得少的,这么样,这孩子可是长开了?”
“何止啊……简直是天仙化人。”宜修走上前,她笑着打趣:“昨儿八弟妹的宴上,那些格格们穿金戴银的,加起来也不及月落妹妹半分清雅。早知道月落这般好,我高低得自己藏着,哪会轮得到十弟妹!”
月落脸颊微红,绞着帕子屈膝福身,银镯撞出轻响:“见过四福晋。”
四福晋是京中女眷的榜样,既得雍郡王敬重,又能在后宫前朝周旋,传闻里的厉害,倒比眼前的亲和少了几分。
宜修亲手给她倒了杯茉莉茶,茶盏是官窑白瓷,映着茶汤清亮:“尝尝,这是江南新贡的雨前茉莉,十弟妹前几日还来讨了两斤。”
说着,伸手取下自己鬓边的珠花,那珠花是南珠串成,缀着细小的点翠叶片,轻轻别在月落发间,“配你这身衣裳正好。”
月落摸着发间的珠花,触到微凉的南珠,心头一暖:“多谢四福晋,这珠花太贵重了。”
“贵重什么,”宜修笑着摆手,转头看向贵妃,故意噘嘴,“娘娘,人如今可是藏不住了。”
贵妃抿茶笑出声,眼尾的细纹都带着暖意:“我早跟你姨母说过,偏她总说女儿还小。”
瞪了佟佳氏一眼,语气带着姐妹间的嗔怪,“藏着掖着的,现在才肯带出来,真是小气。”
佟佳氏捂着嘴笑,手里的帕子扫过炕桌的蜜饯碟:“好妹妹莫怪,今儿来是有正事的。”
拉过月落的手,眼神里满是母爱,“这孩子的婚事,多亏了四福晋牵线,但我总放心不下,想听听四福晋的说法。”
宜修挑眉,端起茶盏抿了口,慢悠悠道:“十福晋的弟弟我见过两面。上次他送新制的甜奶茶到府里,穿着石青箭袖,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,看着人高马大的,说话却温吞得很。”
“弘昭缠着他要马球杆,他蹲下来跟孩子说‘这杆沉,等你长高点再玩’,半点没不耐烦。”
“他不似一般蒙古世子那般好武莽撞,反倒爱读汉诗,上次跟我聊起《论语》,说得头头是道。礼数也周全,见了我先躬身行礼,问安时连弘晖的功课都关心了两句。”
佟佳氏长舒一口气,手里的佛珠都松了些,最怕女儿嫁个像端静额驸那样的暴躁性子。
此刻听宜修细说,悬着的心总算落地,连声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,有四福晋这话,我就放心了。”
“姨母要是还不放心,再过几日就是纸鸢节。”宜修笑着提议,“十福晋说她弟弟要去西郊马球场,不如让月落妹妹和表弟们同去。就说去看马球,顺道见一面,谁也说不出闲话。”
“这会不会太刻意了?”佟佳氏有些犹豫。
“放心。”宜修挑眉,语气带着几分狡黠,“只要月落妹妹出现在十福晋面前,她们姐弟俩高兴还来不及,哪会觉得刻意。再说亲上加亲,佟佳氏和钮祜禄氏都有脸面,谁能挑理?”
贵妃拍着暖榻的扶手笑:“可不是!丈母娘见女婿,天经地义。十福晋那性子,跟月落定合得来,有四媳妇在中间撮合,保准妥帖。”
转头看向佟佳氏,“你该操心的是嫁妆,可不能委屈了我这外甥女。”
佟佳氏眼睛一亮,连忙点头:“是这个理!我这就让人把库房里的那套赤金头面找出来,再添十匹江南云锦。”
宜修也接口:“我给月落添一对和田玉镯,还有弘晖满月时皇上赏的那套银质餐具,正好当陪嫁。”
月落站在一旁,脸涨得通红,手指绞着旗装的衣角。她偷偷抬眼,见宜修正朝她笑,连忙低下头,耳尖都泛了红:“四福晋……太贵重了。”
“傻孩子,”宜修拉过她的手,“十福晋早给你备了一箱子珠宝,说是未来弟妹的见面礼。等你嫁过去,她不定把你宠成什么样呢。”
佟佳氏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:“听四福晋的,往后在婆家,有她帮衬,你才能站稳脚跟。”
又聊了会儿嫁妆的细节,宜修起身福身:“娘娘,姨母,我得去永和宫一趟,敏妃娘娘前几日递了帖子,说有东西要给我。”
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些,端起茶盏,茶盖轻磕碗沿,声音压得低了些:“去吧。敏妃最近……行事有些急躁,你多劝劝。”
宜修心头一沉,只觉后背发凉。贵妃这话,分明是在暗示敏妃的事已经让宫里人察觉了。
走出咸福宫,宫道旁的百花开得正盛,冷香浸骨。
连贵妃都察觉不对,可见敏妃和十三的动作有多高调。
不由得脚下加快了步伐。
太子和皇上的父子关系本就紧张,十三若真跟东宫绑得太紧,一旦太子出事,十三必定会被牵连。
上一世圈禁养蜂夹道的滋味,她绝不能让十三再尝一次。
走到永和宫门口,宫女通报后,就见敏妃亲自迎了出来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,看见宜修,脸上勉强挤出笑容:“四福晋来了,快进来。”
宜修跟着她走进暖阁,见桌上摆着个锦盒,里面是支赤金步摇。
暖阁里的熏香是沉水香,闻着有些压抑。
宜修坐下后,没提步摇的事,直接开门见山:“敏妃娘娘,八妹妹的婚事,会元之选马上就出结果了,齐方起若是中了,留京的事十拿九稳。这个时候,万万不能跟东宫走得太近。”
六元郎若成了太子的助力,皇上是绝不会下嫁女儿拉拢的。
敏妃握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:“四福晋,本宫也是没办法……”
“可皇上最忌旁人逼他做决断!”宜修声音提高了些,“您若非要拉十三趟东宫的浑水,将来出了事,谁能保得住他?”
敏妃的眼泪掉了下来,砸在帕子上:“我就两个女儿,八公主的婚事刚稳,我总想着替小十再筹谋一番。”
宜修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,心里叹了口气。
母爱本无错,可错在选错了路。
“娘娘,再犹豫,十三弟就真的回不了头了。”
话已至此,宜修也不打算再劝,到底得敏妃自己拎得清利害关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