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被自己几乎是“赶”出门外的“萝莉老妈”，沈青岳背靠着吱呀作响的木门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脸上写满了哭笑不得的无奈。他转过身，有些尴尬地对着屋内唯一的同伴——沈清月解释道：
“那个……清雪她要是哪天清醒过来，回想起今晚这番‘谆谆教诲’，估计得羞愤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……”
他一边说着，一边很自觉地抱起那条打着补丁的薄被，准备在地上打个地铺。虽然环境简陋，但基本的绅士风度（以及对另一个“自己”的尊重）还是要有的。
然而，他刚弯下腰，还没等把被子铺开，就感觉一个温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、属于沈清月特有的清冷香气，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。
沈清月的动作有些僵硬，似乎并不习惯如此主动的亲昵，但手臂却环得很紧。
“不许睡地铺。”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语调，但仔细听，却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、不容置疑的坚持，“上来，一起睡。”
沈青岳身体微微一僵。
果然……作为某种意义上“同一个人”，她几乎完美预判了他试图拉开距离、避免尴尬的举动。
他无奈地叹了口气，最终还是妥协了。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，过多的纠结反而显得矫情。他直起身，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：“好吧好吧……听你的。”
古老的木床虽然承受两个成年人的重量，但随着他们躺下，还是发出了抗议般的“吱呀吱呀”声响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两人并排躺在坚硬的炕上，中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，都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。昏暗的油灯将熄未熄，投下摇曳的光影。
沉默在空气中蔓延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最终还是沈青岳先开了口，他望着低矮的、被烟熏黑的房梁，声音有些低沉：“清月，我知道……你对我的那种……感情，其实很大程度上，并不是来源于你自己——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沈清月平静地打断了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轻声说，依旧看着上方，“我当然知道，是结晶的影响，是‘她’残留的‘意’在作祟。”
她微微侧过头，在昏暗中看向沈青岳模糊的侧脸轮廓，语气带着一种冷静的剖析：“但是，有一点，你似乎一直忽略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沈青岳下意识地问。
“我，真的还算是‘沈青岳’吗？”沈清月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沈青岳心中荡开层层涟漪。
沈青岳愣住了。
是啊……虽然他总是用“另一个我”来称呼她，但内心深处，他比谁都清楚，从那个平行世界的“沈青岳”选择融合妹妹的结晶、性转重生的那一刻起，眼前的沈清月，与当初那个男性的“沈青岳”，早已是走上了截然不同道路的、独立的个体了。她们拥有相同的根源，却已是不同的灵魂。
沈清月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，继续用那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语气陈述着，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：“我记得很清楚……灾难降临那天，我的身体被魔物的触手彻底贯穿，然后……撕碎。是‘她’……我那个世界的妹妹，为了救我，牺牲了自己，以她的灵魂和结晶为主导，强行将濒死的‘沈青岳’融合……这才诞生了‘沈清月’。”
“无数次的轮回……挣扎……绝望……我几乎已经记不清，还是‘沈青岳’时的自己，是什么样的感觉了。”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迷茫和疲惫。
“所以，我很清楚，”她重新看向沈青岳，黑暗中，她的眼眸似乎闪烁着微光，“我内心之所以会对你产生那些悸动、那些不该有的占有欲……绝大部分，是因为融合了‘她’的结晶，继承了‘她’对你……或者说，对‘哥哥’那份深沉而执着的感情。”
“但是——”她的语气忽然加重了一丝，“这并不能代表，我此刻感受到的这份感情，就完全是虚假的、不属于‘沈清月’的！”
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激动，虽然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，但那份波动却真实存在：“尤其……当我看到你身边的女孩子越来越多，欧阳灵儿，芊羽，甚至……清雪（这个世界）看你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……我内心的那种……烦躁，那种不甘，那种想要把你身边所有人都推开的冲动……变得越来越难以压制！”
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这份感情是错误的，是不应该存在的，是扭曲的……”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和挣扎，“我真的……努力控制过了……但我控制不住……”
她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，才说出接下来的话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卑微：“我可以向你保证……等到消灭了‘无’，完成了最终的复仇，我会离开的……我会彻底从你的生活里消失……所以……在此之前……不要那么抗拒我……可以吗？”
听着另一个“自己”用如此卑微的姿态，诉说着这份源于悲剧与执念、复杂而汹涌的感情，沈青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沉默了片刻，然后缓缓伸出手，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轻轻地、带着安抚意味地，摸了摸沈清月柔软的银发。
“我从来……不是在抗拒你，清月。”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温和，“我只是觉得……这对你太不公平。明明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，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是我从仙帝之位上跌落，间接造成了你的悲剧……我却能如此轻易地，收获你这么一份沉重而纯粹的爱意……我——”
“你做了很多。”沈清月再次打断他，语气坚定，“如果不是你……现在的我，可能还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，沉浸在失去一切的自怨自艾和绝望中，或者干脆已经彻底崩溃。”
“是你接纳了我，给了我‘家’的感觉，让我重新拥有了家人、朋友……甚至找到了新的、可以为之战斗的理由。”她停顿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、却真实存在的温度，“而且……毫无疑问，你就是我理想中，最想成为的那种人。强大，自信，看似玩世不恭却比谁都可靠，总能保护好身边的一切……你拥有我曾经渴望却未能拥有的一切特质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她轻声总结，“我内心那份原本被绝望和仇恨压抑着的、属于‘沈清月’自身的感情……才会再也止不住了。”
沈青岳静静地听着，心中感慨万千。原来，在不知不觉中，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，成为了照亮她黑暗世界的一束光。
他叹了口气，语气复杂：“原来……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吗？只是……清月，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现在看到的我……或许并不是真正‘完整’的我。”
沈青岳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，“你现在看到的，更多是作为‘沈家少爷’，那个有点玩世不恭、喜欢吐槽、努力融入这个世界的沈青岳。但这副皮囊和伪装之下……那个曾经身为仙帝，经历过无尽岁月、手上沾满血腥、内心藏着无尽孤寂和偏执的‘真正’的我……远不是你所以为的样子。”
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和难以言喻的沉重：“等到一切尘埃落定，我不需要再伪装……到时候，那样的我……恐怕是你无法接受，甚至……会感到恐惧的。”
黑暗中，沈清月沉默了几秒。
然后，她转过身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坚定地看向沈青岳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
“不。无论你变成什么样，无论你曾经是谁，未来又会是谁……只要你是‘沈青岳’，我都能接受。”
她的目光灼灼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沈青岳看着她那双在暗夜里依旧明亮的紫眸，心中百感交集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：
“……希望如此吧。”
油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灯油，轻轻爆出一个灯花，彻底熄灭。
黑暗中，两人不再说话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，和窗外遥远而永恒的海浪声。
复杂的情绪在小小的房间里 静静流淌，有关过去、现在与未来的沉重话题暂时被搁置，只剩下这一刻难得的、脆弱而又奇异的宁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