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总的这番话，掷地有声。
然而，李阳却给这火热的气氛泼了一盆冷水。
他摇了摇头，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。
“老总，这次能成，侥幸的成分很大。”
“我们是打了小鬼子一个出其不意，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们有飞机。”
“更想不到我们敢直接去炸晋阳。”
“等他们反应过来，有了防备，下一次，就绝对没有这么容易了。”
李阳的话，让指挥部里刚刚升腾起来的狂热气氛，瞬间冷却了下来。
老总按在他肩膀上的手，微微一顿。
他看着李阳，这个年轻的团长脸上没有半点打了惊天大胜仗的喜悦。
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“侥幸？”老总咂摸着这两个字，眉头微微皱起。
“对，就是侥幸。”
李阳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激动难平的指挥员。
“我们能炸掉晋阳机场，靠的是情报，靠的是小鬼子做梦也想不到我们有飞机。”
“我们能打赢这场空战，靠的是以多打少，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。”
“可下一次呢？”
“小鬼子会把机场守得跟铁桶一样，天上二十四小时都会有巡逻机。”
“我们这点家底，再想玩这么一出，就是去送人头。”
他的一番话，说得众人哑口无言。
是啊，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。
差点忘了，他们这点空中力量，在整个华北的日军面前，依然弱小得可怜。
就在指挥部气氛凝重之时，禾原县的主战场上，最后的清剿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。
新二团的装甲部队在战场上横冲直撞，将一个个还在负隅顽抗的日军据点碾得粉碎。
刚刚返航的机群，甚至来不及让飞行员喘口气，地勤人员就火速挂上航弹，加满燃油。
半小时后，引擎的轰鸣再次响彻云霄。
十几架飞机组成的攻击编队，对被压缩在县城一角的日军残部，进行了又一轮毁灭性的轰炸。
绝望的嘶吼和爆炸的巨响混杂在一起，构成了第二十五师团的末日悲歌。
战场上，除了少数被武士道精神洗脑的顽固分子仍在胡乱开枪，越来越多的日军选择了投降。
他们扔掉手里的三八大盖，高举双手，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。
七七一团和七七二团的战士们从外围压了上来，彻底封死了日军最后一点逃生的可能。
下午五点，残余日军的弹药基本耗尽。
到了晚上七点，外围的战斗已经基本平息。
禾原县被彻底封锁，只有零星的枪声从城内传来。
那是少数逃入城中的鬼子在进行最后的巷战。
但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，插翅难飞。
一份份战报雪片般飞回指挥部。
“报告！禾原县战场初步统计，歼敌三万六千余人！”
“报告！日军第二十五师团师团长、旅团长等高级军官。”
“已被我军死死围困在城内，具体位置待查！”
“报告！周边百姓听闻我军大捷，自发为我新二团送来‘万胜军’的牌匾！”
万胜军！
这三个字，让指挥部里刚刚冷却下去的气氛，再次被点燃了。
一五师的陈师长猛地一拍桌子，满脸红光地站了起来。
“老总！李阳！机不可失啊！”
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。
“趁着鬼子现在被我们打懵了，士气低落，咱们应该一鼓作气，把阳方口也给他端了！”
“干脆点，直接反攻晋阳！把小鬼子在山西的老窝给它掀了！”
陈师长的话极具煽动性，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。
“对！陈师长说得对！趁他病要他命！”
“打下晋阳，咱们就彻底在山西站稳脚跟了！”
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，李阳却再次摇了摇头。
他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，拿起指挥杆，重重地点在了阳方口的位置上。
“陈师长，各位，先冷静一下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。
“我只问几个问题。”
“第一，我们伤亡了多少人？”
他环视一圈，语气沉重。
“不算新二团，光是兄弟部队，这一仗下来，伤亡就接近一万。”
“我们的战士已经连续打了几天几夜，他们不是铁打的，他们需要休整！”
“第二，我们的后勤还跟得上吗？”
“坦克还剩多少油？炮弹还剩多少发？战士们的子弹还够打一场高强度攻坚战吗？”
“第三，阳方口的鬼子是什么？”
李阳的指挥杆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。
“那里是日军经营多年的坚固要塞，兵力雄厚。”
“我们今天能炸了晋阳，你猜阳方口的防空火力会加强到什么地步？”
“现在派飞机去，跟送死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就算，我们不计代价，真的拿下了阳方口，甚至奇迹般地打下了晋阳。”
李阳丢开指挥杆，摊开手。
“然后呢？我们守得住吗？”
“到时候整个华北的鬼子都会像疯狗一样扑过来。”
“我们这点兵力，陷在晋阳城里，就是个死局！”
一连串的灵魂拷问，让整个指挥部鸦雀无声。
刚才还叫嚣着要反攻晋阳的几个指挥员，此刻都低下了头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
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。
陈师长张了张嘴，最终也只是颓然地坐了回去，长叹了一口气。
老总沉默地看着地图，许久，才缓缓开口。
“李阳，说得对。”
他转过身，目光锐利如刀。
“胜利是巨大的，但我们不能被胜利冲昏头脑。饭要一口一口吃，路要一步一步走。”
他大手一挥，下达了命令。
“命令！除留下必要部队，围剿禾原县城内残敌外。”
“其余各部队，立刻脱离战斗，后撤二十里，就地休整！”
“是！”
命令传达下去，整个指挥部的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。
这时，老总又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一名负责情报工作的干部。
“去，立刻派人核实晋阳机场的战果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尤其是，渡边健的死活，我需要最准确的情报。”
“是！”谍报人员领命而去。
指挥部里安静下来，李阳看着老总严肃的侧脸，心里清楚。
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，从战略层面上看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围歼一个师团，从来都不是最终目的。
次日清晨。
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，照在阳方口的日军阵地上。
岩崎敬二一夜未眠，眼眶里布满了血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