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艳仓皇离去,雅间内重归寂静,只余熏香袅袅。王籽丰并未起身,依旧安然坐于矮榻之上,甚至重新取过一只干净的杯子,自斟自酌起来。酒是醇厚的梨花白,入口绵柔,后味甘甜,但他品尝的,更像是这暴风雨来临前,片刻的宁静与掌控全局的滋味。
虫群网络如同他延伸出去的无数神经末梢,将极乐楼内的风吹草动实时反馈回来。
他“听”到无艳带着哭腔,语无伦次地向洛马复述着刚才的对话,重点强调了那要命的“斧凿之气”。
他“听”到洛马压抑着怒火的低斥:“没用的东西!一点雕虫小技就把你吓成这样!滚下去,管好你的嘴!”
他“听”到洛马沉重的脚步声,正带着两名心腹守卫,气势汹汹地朝着他所在的雅间而来。
同时,他也“看”到陆小凤似乎输光了他那点可怜的“本钱”,正骂骂咧咧地朝着二楼晃悠过来;司空摘星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,不知何时已潜行至雅间上方的梁柱阴影处,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俯瞰下方;而花满楼,依旧安静地坐在茶座区,但指尖在桌面无意识的轻叩,显示他正凝神倾听着楼上的动静。
网,已经悄然收紧。就等着大鱼自己撞上来。
“砰!”
雅间的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,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洛马一身锦袍,面色阴沉如水,大步走了进来。他身材不算高大,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、执掌生杀予夺的威严气势,尤其是那双眼睛,锐利如鹰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戾气,牢牢锁定在王籽丰身上。他身后两名黑衣守卫如门神般堵在门口,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,杀气腾腾。
“这位,就是王公子?”洛马的声音沙哑而冰冷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意味。
王籽丰仿佛才注意到有人进来,缓缓放下酒杯,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,以及恰到好处的疑惑:“正是王某。阁下是……?”
“鄙人姓洛,负责打理这极乐楼的些许杂务。”洛马走到王籽丰对面,大马金刀地坐下,目光如刀,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,“听闻王公子方才与无艳姑娘相谈甚欢,还指点了一番她家的‘祖传刀法’?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祖传刀法”四个字,语气中的讥讽与威胁毫不掩饰。
王籽丰恍若未觉,反而笑了笑,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:“哦,洛管事是说那个啊。不过是随口闲聊,谈及已故的岳青大师,一时感慨罢了。怎么,洛管事也对雕刻之道感兴趣?”
“兴趣谈不上。”洛马身体前倾,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,“只是好奇,王公子年纪轻轻,对岳青的家传绝学,倒是了解得颇为透彻?连那什么……‘斧凿之气’都说得头头是道。”他紧紧盯着王籽丰的眼睛,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慌乱。
王籽丰迎着他的目光,坦然自若,甚至还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,才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家学渊源,略有涉猎而已。倒是洛管事,似乎对岳青大师的家事……格外关心?”他反将一军,语气平淡,却直指核心。
洛马眼神一厉,寒声道:“岳青乃我极乐楼旧友,他的女儿,我自然要多加照拂。倒是王公子你,身份不明,言语诡谲,一来便惊吓了无艳姑娘。我很难不怀疑,你混入我极乐楼,别有用心!”
图穷匕见!直接扣上了帽子。
王籽丰闻言,非但不惧,反而轻笑出声,摇了摇头:“洛管事这话,可就说得有失偏颇了。王某受邀而来,光明正大。至于惊吓……若非心中有鬼,又何惧几句闲谈呢?”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,如同实质般刺向洛马,“还是说,洛管事是担心,王某看出了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?比如……那位无艳姑娘,其实并非岳青之女?”
此言一出,雅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!
洛马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,眼中杀机暴涨!他身后的两名守卫更是“锵”的一声,将腰刀拔出了一半,寒光映着灯烛,杀气凛然!
“你找死!”洛马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,周身内力鼓荡,衣袍无风自动。他身份特殊,乃是六扇门捕头,此事若被揭穿,将是万劫不复之地!此刻,他已对王籽丰起了必杀之心!
然而,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局面,王籽丰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他甚至还有闲心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,发出笃笃的轻响。
“洛管事,何必动怒?”王籽丰语气带着一丝玩味,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你假借岳青之名,弄出个假女儿混淆视听,又在这极乐楼地下,私设工坊,伪造花家大通宝钞……这一桩桩,一件件,真当能瞒天过海吗?”
他每说一句,洛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,到最后,已是铁青!这些核心机密,对方是如何得知的?!难道楼内出了内鬼?还是此人真有通天之能?
“满口胡言!拿下了!”洛马再也按捺不住,猛地一拍桌子,厉声喝道!他必须立刻将此人控制住,严刑逼问,然后……让他永远闭嘴!
两名守卫得令,狞笑着扑了上来,手中钢刀带起恶风,直取王籽丰双臂,显然是想先废了他的反抗能力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“哎哟喂,这么热闹?洛管事,这是演的哪一出啊?”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。只见陆小凤不知何时已靠在门框上,双手抱胸,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。
几乎是同时,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自梁上落下,轻飘飘地落在王籽丰身前,正是司空摘星。他搓着手,嘿嘿笑道:“洛管事,以多欺少,这可不太地道啊。我这位王兄弟身子骨弱,可经不起你们这么吓唬。”
而那两名扑向王籽丰的守卫,手中的钢刀在距离目标尚有尺许距离时,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,再也无法寸进!两人脸上露出骇然之色,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沛莫能御的力量将他们稳稳推开,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,方才站稳。
正是王籽丰悄然运转【永动核心】,释放出的无形能量屏障。他甚至连手指都未曾动一下。
洛马瞳孔骤缩!陆小凤!司空摘星!他们怎么会在这里?!而且看样子,竟然和这个神秘的王籽丰是一伙的!
他心中警铃大作,瞬间意识到,今天恐怕是踢到铁板了!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!
“陆小凤!司空摘星!你们也要与我极乐楼为敌吗?!”洛马色厉内荏地喝道,手已悄悄按向了腰间暗藏的兵刃。
陆小凤摊了摊手,一脸无辜:“洛管事这话说的,我们只是路见不平而已。再说了,伪造官银,可是杀头的大罪。洛管事身为六扇门捕头,知法犯法,这罪名……啧啧,恐怕不止是杀头那么简单吧?”
洛马浑身剧震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!他们连自己的身份都知道了!
完了!全完了!
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,猛地抽出腰间软剑,就欲做困兽之斗!
然而,王籽丰却在此刻缓缓站起身,目光平静地看着他,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“洛马,你的戏,该落幕了。”他淡淡地说道,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,“工坊已被锁定,罪证确凿。你是自己束手就擒,还是等我们‘请’你出去?”
随着他的话音,雅间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,显然是极乐楼内其他的守卫闻讯赶来,但也被眼前这诡异的对峙局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洛马持剑的手微微颤抖,看着气定神闲的王籽丰,又看了看堵在门口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,再想到楼下可能还有接应的花满楼……一股彻底的绝望,涌上心头。
他知道,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,在这个神秘出现的王籽丰面前,已然土崩瓦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