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,雁门关西门吊桥高悬。风雪如刀,吹得火把猎猎作响。
一匹快马冲破雪幕,马上内侍高举黄绫,声音尖得划破夜空——
圣旨到——!
顾昀披银甲、未戴盔,单膝点地。内侍展旨,宣读声在风里碎成冰渣:
……雁门主将顾昀,拥兵自重,纵属劫掠,即刻回京受审,不得延误!钦此!
雪片落在黄绫上,瞬间化水,像一片无声的泪。全场死寂,唯有枪缨在风中颤抖。
臣,领旨。顾昀抬手接旨,声音沉冷,不起一丝波澜。内侍却被他眸色吓得后退半步。
使团当夜安置,明晨押人启程。
……
中军帐内,炭火赤红,却驱不散寒意。副将齐唰唰跪满一地:将军不能去!回京就是死!
顾昀把圣旨往案上一扔,冷笑:王家等的就是我离关,好换他们的人接手。
苏清和掀帘而入,外袍带雪,手里捏一封拓印密报:刚截获,王家死士已埋伏在居庸关,圣旨一到,就地取你人头,快马送回京报功。
罪名坐实,死无对证。她抬眸,眼底火光跳跃,将军要反,还是要活?
顾昀拔枪,枪尖挑起圣旨,黄绫被火舌舔得卷黑:既不反,也不死——我选第三条路:金蝉脱壳。
……
三更,暗室。
苏清和展开地图,指尖划过一条废弃山道:居庸关北四十里,有条古栈道,年久坍塌,王家不知。让副将聂云着将军银甲、戴面具,率二十骑佯装返京,走官道吸引死士;我们率三百轻骑,夜渡栈道,潜入京城。十日内,王家必动,届时——反将一军。
聂云单膝跪地:末将愿为替身!
顾昀按住他肩,声音低哑:此行九死一生,你可想清?
聂云笑出一口白牙:将军守我十年,我还将军一回!
苏清和递给聂云一张人皮面具——按顾昀模样倒模,灯火下栩栩如生。她声音冷厉:官道每三十里有王家哨点,遇到盘查,只许败不许胜,留活口,让他们把受伤的消息传回去。
得令!
……
四更,西门暗道。
三百轻骑无声集结,马蹄包布,口中衔枚。顾昀披玄色斗篷,未着甲,回身望向苏清和:此番是反是死,先生可还随我?
苏清和翻身上马,与他并肩,答得干脆:将军在,我在。
他伸拳,她抬手,两拳相撞,轻若无声,却似金铁交鸣。
吊桥悄然放下,雪落无声,两队人马背道而驰:一队明火执仗,赴死局;一队黑衣玄甲,闯生天。
……
两日后,居庸关北。
聂云假队遭伏击,面具被箭矢划破,血染银甲,遁入林中。死士回报:顾昀中箭,生死不明。消息连夜传回京城,王家举杯相庆。
同一刻,顾昀与苏清和已绕出栈道,于昌平旧驿换马,改着商贾布衣,混入运茶车队,直驱永定门。
……
京城夜禁,更鼓刚敲。
茶车被城门校尉拦下,苏清和递上通关文牒,附带一锭雪花银,笑称:“新茶尝鲜,孝敬大人。”校尉掂了掂,挥手放行。
车轮滚滚,她压低斗笠,对车内顾昀低语:“王家正庆功,我们送他们一份真‘惊喜’。”
帘内,顾昀睁眼,瞳底杀机翻涌:“血债,该当庭清算。”
……
暗巷深处,一间废弃盐铺亮起微火。
苏清和展开京城兵力图,指尖点在皇城司与盐铁司之间:“王家私兵藏于西苑,明夜换防,防守最空。我们带证据入城,天亮前,面圣。”
顾昀抬眼,眸色深沉:“证据够么?”
苏清和从怀中掏出一叠密件——盐引副本、王家与北狄书信、截粮沿途口供,全按了血指印。她声音冷冽:“够了,够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。”
火光照在她侧脸,线条冷硬,像一柄出鞘的匕首。顾昀忽然伸手,覆在她握笔的拳上:“阿和,事成之后,我请你喝酒。”
苏清和指尖微颤,却笑:“先活下来,再谈酒。”
……
五更鼓响,雪色照街。
黑衣轻骑隐于坊墙,刀已出鞘,箭已上弦。顾昀翻身上马,回身望向北方——雁门关方向,夜空无星,唯有一线曙光,正在云层后酝酿。
他低声道:“王家要的是我的命,我要的——是天下再无王家。”
苏清和并马而立,斗篷猎猎:“那就让他们看看,什么叫圣旨也杀不死的人。”
两人对视,眸中火光交叠,下一瞬,同时扬鞭——
黑马踏雪,如两道闪电,劈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