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归镇外,残雪初融,草色新青。夕阳把河水染成一条金带,风里已带少许暖意。顾昀卸了银甲,只披玄青长袍,与苏清和并肩沿堤缓行。
“再过些日子,苜蓿就该窜过马膝了。”顾昀弯腰拾起一块扁石,斜抛水面,连跳五下,“西凉人爱喝苜蓿茶,到那时我派人去收,换他们的良马。”
苏清和微笑,目光却掠过胸前——羊脂玉牌第三道裂缝,正在指缝间隐隐透亮。她指尖不动声色地掩住,心口像被冰水猛地浇了一下:第三朝,终究要来。
这些日子她竭力装作无事。玉牌先是一条细纹,再是两条,如今三缝齐亮,召唤之意再明显不过。她试过以火烤、以刀划,纹丝不动;它只静静发光,像倒计时的引线。
“怎么发呆?”顾昀停步,抬手拂去她鬓边草屑,“担心联姻?我已传书西凉,要求婚仪在雁门关举行,届时——”他压低嗓音,“我会当众提出第二条件:边疆互市十年免关税。他们若拒,婚事自罢。”
苏清和抬眼看他。月光映在男人侧脸,轮廓锋利,眼神却温柔得一塌糊涂。她忽然伸手,紧紧抱住他腰,脸贴在他胸口,听那有力的心跳。
顾昀愣住,旋即失笑,抚她后背:“这么主动,可不是你风格。”
怀中的人没应声,只把手臂收得更紧。半晌,她闷声道:“我可能要走了。”
“走?”顾昀挑眉,抬起她下颌,“走到哪里?千年之后么?”
苏清和正要开口,玉牌猛地一震,白光炸裂,自她衣襟迸出。空气里凭空卷起炽热狂风,飞沙走石,河面晃出巨大漩涡。
“阿和!”顾昀瞳孔骤缩,一把抓住她手腕。
玉牌光芒愈盛,像炽白太阳悬在两人之间。漩涡扩展,沙粒、水草、碎石统统被吸上半空,形成接天龙卷。强大吸力扯得苏清和双脚离地,衣袍猎猎欲裂。
“抓紧我!”顾昀嘶吼,左臂死死箍住她腰,右手拔刀插地,借刀身抗风。
可力量悬殊,刀尖“滋啦”划出长长沟痕,两人仍被拖向漩涡核心。苏清和泪光闪动,却忽然笑了,踮脚狠狠吻住他——唇齿间满是沙土与血腥味。
一吻即分,她用力掰开他手指,声音散在风啸里:“山河已无恙,我去意已决!顾昀——好好活着!”
“休想!”顾昀怒吼,五指再度收紧,指节泛白。
玉牌光芒暴涨,“轰”一声闷响,漩涡如巨兽张口,将苏清和整个人卷起。她身影瞬间悬于三丈高空,长发、衣袂猎猎翻动,像一面被风撕碎的旗。
顾昀拔刀跃起,试图抓住她脚踝,却被一股无形巨力猛撞胸口,“砰”地倒飞丈外,重重砸在河岸砾石,一口鲜血喷出。
“阿和——!”他翻身爬起,眼底血红,再次扑向漩涡。
回答他的,是玉牌最后爆出的炽光——亮到极致,天地失色。光芒中心,苏清和垂首,对他做出一个无声的“再见”,随即被风沙彻底吞没。
下一瞬,白光炸裂,漩涡坍缩。
砰——
狂风戛然而止,沙石纷纷坠落,河面恢复平静,月光冷冷洒下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顾昀踉跄扑跪,抓起玉牌,掌心被碎片割得血流如注,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,只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夜空。
那里,无风,无影,也无她。
“苏清和……”他声音嘶哑,像被沙砾磨过,颤抖着,将碎片按在胸口,血与泪同时滚落。
身后,闻讯赶来的轻骑远远勒马,不敢上前。风雪卷起他们手中火把,猎猎作响,却吹不散那一地死寂。
顾昀跪了许久,终于起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