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北外景地,旷野的风带着粗粝的沙尘,吹拂着临时搭建的营区。核心场景区——“昭末模拟实境”已初具规模,破败的土坯墙、泥泞的道路、以及那片特意营造出的荒芜戈壁,无不散发着压抑而真实的气息。剧组各部门如同精密的齿轮,在总指挥王一多的驱动下高速运转,然而,在男主角人选这个关键节点上,这台精密机器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阻滞。
导演李默将他属意的男演员资料递给王一多,语气带着艺术家的坚持:“一多,你看宋铭,科班出身,演技扎实,尤其擅长这种内敛深情的角色。剧本里‘顾长安’这个角色,作为乱世中唯一给予‘林晚’温暖和守护的将领,与女主从偶遇到相知,默默付出,直至为她牺牲,这条感情线是乱世中唯一的光,能极大提升剧集的感染力和平复观众情绪的宣泄点。有他在身边,林晚的挣扎会显得不那么绝望,戏剧结构也更完整。”
王一多翻看着宋铭的资料,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清澈,带着正气,确实是传统意义上完美的“守护者”形象。但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,便将资料放下,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模拟的残酷世界,声音没有半分波澜:“李导,我理解你的戏剧考量。但是,我们做这个项目的初衷,不是为了讲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,甚至不是为了抚慰观众。它的核心只有一个——生存演练。”
他转过身,眼神锐利如刀,直视李默,也扫过在场其他几位核心主创:“苏清和穿越到昭朝,遇到一个像顾长安这样完美守护者的概率有多大?微乎其微。更大的可能是,她必须独自面对所有的恶意和困境。依赖,是乱世中最致命的毒药。如果我们在这个‘彩排’中,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守护神,那就是在制造虚假的安全感,是在害她。”
李默皱眉,试图争辩:“可是,戏剧需要……”
“这里没有戏剧,只有模拟!”王一多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‘林晚’必须学会一个人活下去。所以,我决定,删除‘顾长安’这个角色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删除男主角?这在整个影视剧制作史上都堪称异类。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,众人脸上写满了不解和难以置信。
王一多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,继续抛出了第二个,更让人震惊的决定:“而且,我将亲自出演剧中的最大反派——昭朝皇帝,杨帝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
导演李默愣住了,选角导演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。王一多?寰宇科技的掌门人,身家千亿的商界巨子,现在居然要亲自下场,还是演一个昏聩残暴的亡国之君?这简直比删除男主角更让人匪夷所思。
“王总,这……您的身份,还有表演经验……炀帝这个角色非常复杂,对表演的张力要求极高,是不是再考虑一下?”李默尽量委婉地表达反对。
王一多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:“正因为我没经验,才能摆脱表演的套路。我要呈现的,不是演出来的‘暴君’,而是权力顶端那种纯粹的、视人命如草芥的‘恶’。至于身份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却带着更重的分量,“正因为是我,才能确保这场‘戏’,能达到它真正的目的。”
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苏清和,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。她抬起头,看向王一多。他站在那里,身姿挺拔,如同山岳,可她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汹涌的、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与决绝。
她明白了。
全都明白了。
删除守护者,是为了斩断她任何一丝依赖的幻想,逼她长出属于自己的獠牙和利爪。
而他亲自扮演炀帝……是因为他知道,史书上的昭帝“昏聩好色,滥杀忠良”。他要亲手为她搭建最残酷的考场,亲自扮演那个可能会给她带来最大伤害和屈辱的角色。他要让她提前适应最顶级的恶意,直面权力最狰狞的面孔。他要在戏里,一次次将她逼入绝境,看着她挣扎、受伤、甚至可能“死去”,只为让她在真实的昭朝,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。
这不是演戏。
这是炼狱。
而他,选择亲手执掌炼狱之火,灼烧她,也焚烧他自己。
苏清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酸涩与痛楚交织着澎湃的暖流,冲击着她的眼眶。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,用疼痛压下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。她不能软弱,不能辜负他这片近乎自残的良苦用心。
她深吸一口气,在所有人疑惑和反对的目光中,站了起来,走到王一多身边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坚定:“我支持王总的决定。”
她转向李默和其他人,目光扫过他们:“李导,各位,我知道这个决定很突然,也很不符合常规。但请你们理解,这部戏对我而言,意义非凡。它不仅仅是一部作品。我需要真正的磨砺,而不是温柔的庇护。删除顾长安,由王总亲自扮演陛下……我相信,这能让我得到最有效的‘彩排’。”
苏清和的话语,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,暂时平息了现场的骚动。李默看着眼前这对男女,一个眼神冷酷如冰,一个目光坚定如铁,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外人无法介入的、沉重而悲壮的默契。他作为导演的艺术坚持,在这份超越戏剧的个人情感与生存需求面前,似乎显得有些苍白。
李默最终长长叹了口气,揉了揉眉心:“好吧,我尊重你们的决定。但是一多,表演不是儿戏,尤其是炀帝这样的角色,你需要尽快进入状态。”
王一多点了点头,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:“我会的。”
会议在一种诡异而凝重的气氛中结束。众人带着满腹的疑虑和震撼散去,开始按照新的方向调整工作。
当天晚上,王一多独自一人留在书房——这个在西北临时搭建的、却依旧能俯瞰部分外景的指挥中心。他没有开灯,只有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。屏幕上,是密密麻麻的关于昭帝杨帝的历史资料、性格分析、以及后世对其暴行的种种描述。
“大兴土木,劳民伤财……”
“猜忌刻薄,诛杀功臣……”
“沉湎酒色,荒淫无度……”
“纵容宦官,屠戮宗室……”
每一个字,都像淬毒的针,扎进他的心里。他要如何将自己代入这样一个角色?如何对着他视若珍宝的苏清和,演出那种属于帝王的、漫不经心的残忍和充满占有欲的淫邪?
他闭上眼睛,想象着苏清和穿着那身破旧衣衫,跪在冰冷的金殿上,而他自己,高踞龙椅,用冷漠甚至带着玩味的目光审视着她,可能还要说出羞辱的台词,可能还要下令让她承受皮肉之苦……
“呃……”一声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溢出。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书桌上,手背瞬间红肿起来,剧烈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。
他知道,从明天开始,从镜头对准他们的那一刻起,他就不再是王一多,而是昭帝杨帝。他必须将所有的爱恋、心疼、不舍,全部深深地、死死地埋藏在灵魂最深处,释放出属于帝王的暴戾、多疑与冷酷。
这每一步,都将是踩在刀尖上的舞蹈,每一步,都会让他痛彻心扉。
可他,别无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