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后的拍摄日,成了苏清和一场接一场的严酷试炼。整个剧组在王一多那种“身临其境”式的高压要求下,也彻底进入了状态,将昭末乱世的残酷与压抑,还原到了极致。
苏清和不再有“顾长安”的守护,她必须独自面对一切。
她经历了在“流民营”中,为了半块发馊的面饼,与同样饥饿的群演争夺,被推搡、辱骂,甚至差点被抢走唯一御寒的破毯子。那场戏,王一多(作为投资人和总策划)就站在监视器后,看着她在泥地里翻滚,看着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慌,到后来的狠厉,最终死死护住那救命的食物,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“林晚”的、野草般的顽强。
她经历了被“宦官势力”的小头目刁难,对方垂涎她的“医术”,想要强行将她纳入麾下作为摇钱树。那场在一个阴暗陋巷里的对峙戏,苏清和运用王一多提前让她学习的、基于人体弱点的简单防身技巧,在对方企图用强时,用发簪狠狠刺中了对方手臂的穴位,趁机逃脱。拍摄时,动作指导精心设计,力求真实而非炫技。苏清和完成得干净利落,但拍摄结束后,她靠着斑驳的土墙,久久无法平复急促的呼吸,那种与危险擦肩而后的心悸,无比真实。
她甚至还经历了一场“瘟疫”戏。在搭建的、如同人间地狱般的“疫区”场景中,她扮演的林晚,不仅要照顾其他扮演病患的演员,还要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,想办法隔离、用药(道具)。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呻吟、绝望的哭泣,空气中弥漫着剧组用特殊香料模拟的、腐败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。那场戏拍了整整一天,苏清和浸淫在那种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中,几次情绪崩溃,又几次强行振作。结束时,她几乎虚脱,眼神都显得有些空洞。
而最让她和王一多都备受煎熬的,则是与“炀帝”的每一次对手戏。
王一多将那个昏聩、残暴、多疑又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属于帝王复杂性的角色,刻画得入木三分。他时而对林晚的医术表示赞赏,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赏赐,仿佛施恩;时而又会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,或者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而勃然大怒,厉声斥责,甚至有一次,剧情需要,他饰演的杨帝在暴怒中,挥手扫落了御案上的砚台(特制道具),飞溅的“墨汁”(特殊安全材料)溅了跪在地上的苏清和一脸一身。
那一刻,苏清和感受到的不是羞辱,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寒。她看到了王一多——不,是杨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、近乎真实的杀意。她知道他在演,可那份基于角色和环境的压迫感,是如此的真实不虚。她必须调动全部的智慧和勇气去应对,去揣摩圣意,去小心翼翼地周旋。
每一次从“杨帝”的戏份中下来,王一多都会迅速消失,独自一人待在休息室里,很久都不出来。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承受着怎样的煎熬。只有偶尔看到他更加消瘦的脸颊和眼下无法掩饰的乌青,才能窥见一二。
苏清和没有去打扰他。她同样在消化,在成长。她开始习惯在镜头前忘记自己是苏清和,彻底成为林晚。她学会了在恐惧中思考,在绝境中寻找缝隙,在强权下隐忍,在获得微小优势时不动声色。她眼神中的懵懂和偶尔还会流露出的、属于现代女孩的柔软,正在被一种沉静的、如同历经风霜的岩石般的坚韧所取代。
这天,拍摄的是一场重头戏。林晚因为试图救治一位被宦官诬陷的忠良之后,触怒了当权宦官,被构陷下狱,受刑。
阴暗潮湿的“牢狱”场景,火光摇曳,刑具森然。苏清和被绑在行刑架上,虽然用的是借位和特殊化妆,但那种氛围,以及扮演狱卒的演员粗鲁的动作,依旧让人不寒而栗。
王一多(作为总策划)依旧在场。他站在阴影里,看着他的清和,被绑在那里,脸上带着伤痕(化妆),眼神却异常明亮,对着“审讯”她的官员,据理力争,甚至巧妙地引导话语,试图反将一军。
她的台词清晰有力,她的逻辑缜密,即使身处绝对劣势,她也未曾放弃希望和智慧的反击。
那一刻,王一多看着她在逆境中闪耀的光芒,看着她那即便在泥泞中也未曾折断的脊梁,心口的剧痛奇异地混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欣慰。
他的残忍,他的“伤害”,似乎真的正在将她淬炼成钢。
导演喊“卡”之后,工作人员上前为苏清和解开束缚。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,接过助理递来的水,慢慢喝着。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王一多习惯站立的那个阴影角落。
这一次,他没有立刻离开。
两人的目光穿越忙碌的人群,在空中短暂交汇。
他的眼神依旧深邃,带着无法散尽的疲惫和痛楚,但苏清和清晰地看到,那深处,有一丝极淡极淡的、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暖意和肯定。
苏清和微微怔了一下,随即,她对他,极轻、极坚定地点了一下头。
无需言语。
所有的痛,他都懂。
所有的成长,她都明白。
这场以爱为名、残酷至极的人生彩排,仍在继续。戏内的修罗场锻造着她的筋骨,戏外的守望则凝聚着她的灵魂。戈壁的风沙依旧凛冽,而苏清和——林晚的眼神,已然不同。她正在这精心打造的炼狱里,一步步褪去柔弱的茧,生出能够搏击长空的翅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