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延律一走,御书房里的空气就像冻住了一样。
萧玄胸口起伏,抓着沈沐手腕的力气一点没松,反而越收越紧,像是要把那截细瘦的腕骨捏碎。沈沐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他手掌底下艰难地跳。
“他、跟、你、说、什、么、了?”
萧玄又逼问了一遍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一股狠劲。他凑近沈沐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他,想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一点心虚或者动摇。
刚才呼延律走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,还有沈沐因为那突然的靠近和低语下意识屏住呼吸——这些细节都像毒刺一样扎在萧玄心上。
沈沐清楚地看到萧玄眼里翻腾的怒火,但更深的地方,还有一种他从未在这位皇帝脸上见过的、近乎慌乱的尖锐情绪。
那不只是掌控欲被挑衅,更像是一种……自己的地盘被人盯上、自己的东西可能要被人抢走的恐慌。
沈沐垂下眼睛,避开那太过刺人的目光,声音还是很平静:“世子只是……又说了一遍他仰慕我们中原文化。”他选了个最模糊、最不痛不痒的说法。呼延律那句关于“草原上看星星”的悄悄话,里头暗示的自由,现在说出来只能是火上浇油。
“仰慕?”
萧玄冷笑一声,那笑声又冷又狠,“他看你的眼神叫仰慕?他叫你‘明月’!朕看他恨不得把你这个‘月亮’直接抢回他的北戎王庭!”
他猛地甩开沈沐的手,力气大得让沈沐踉跄了一下,白皙的手腕上立刻显出一圈深红的指印,看着吓人。
萧玄转过身,深吸了几口气,想压住胸口那股快要炸开的火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高高的宫墙,声音低沉却带着吓人的压力:“沈沐,给朕记清楚你的身份。你是大雍的臣子,是朕的侍诏。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,离那个呼延律远点。不然……”
他停住没往下说,但那没说完的威胁比什么狠话都让人害怕。
沈沐默默揉着发痛的手腕,低着头不说话。他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没用。萧玄要的不是真相,而是他绝对的服从。
可是,树想安静,风却不肯停。
呼延律显然没把萧玄的警告当回事。这位北戎世子好像认准了目标,用他那种混合了草原直率和政治头脑的方式,展开了更猛的追求。
当天晚上,一批来自北戎的“礼物”就送到了沈沐住的耳房外面。
不是金银珠宝,而是几卷珍贵的、早就失传的中原古书,还有一些北戎特产的、据说能安神静心的香料和药材。送东西来的北戎使者恭敬地传达他们世子的话:“一点小礼物,不成敬意。只希望能帮先生安心做学问,表示一下呼延律对您这样的智者的仰慕。”
这份礼物,和萧玄那些带着枷锁的赏赐形成了微妙的对比。一个想用关住你来占有你,另一个却递来了尊重你学问的钥匙。
这消息当然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萧玄耳朵里。
“哗啦——”
紫宸殿里,又一套上好的官窑茶具成了皇帝发泄怒气的牺牲品。
“他竟敢!竟敢公开对朕的人示好!”萧玄额头青筋直跳,眼睛都红了。
呼延律这么做,简直就是在向他宣战,公开挑战他的权威!更让他受不了的是,他几乎能想象出沈沐看到那些古书时,眼里可能会闪过的光——那是他从来没给过,或者说,从来没想过要给的。
紧接着,两天后的宫宴,把这场暗地里的较量推到了顶峰。
太极殿里灯火通明,歌舞热闹。萧玄高高坐在主位上,脸色平静。沈沐还是被安排在他下手不远的地方,像个精致却没生气的摆设。
酒喝到一半,气氛正好的时候,呼延律又站了起来。他端着金杯,先向萧玄远远敬了一下,然后转向沈沐的方向,大声说:“皇帝陛下,各位大人!外臣借贵国的好酒,再敬沈先生一杯!”
全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过来。
呼延律笑得爽朗,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,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沈沐身上,声音洪亮又真诚:“前天领教了先生的本事,让我受益匪浅。先生的智慧和风骨,在我呼延律眼里,就像雪山顶上皎洁的月亮,高洁无比,让人打心底里佩服!”
他仰头喝完酒,然后手抚胸口,行了个北戎最尊敬的礼,“我们北戎的汉子,崇拜强者,更敬重智者!我呼延律,愿意做那个永远追着月亮、想沾点月光的北戎太阳!沈先生,请喝了这杯!”
“雪山明月”,“北戎太阳”,“永远追逐”。
这已经不只是夸赞了,这是当着大雍皇帝和所有文武百官的面,发出的最直接、最热烈的追求宣言!这么坦荡,这么火热,几乎烫着了每个人的耳朵。
所有人都盯着沈沐看。
在这毫不掩饰的、几乎要把他融化的火热赞美面前,沈沐愣了一下。
他一直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。长久以来处在压抑和屈辱中的心,面对这突然到来的、带着阳光温度的直白推崇,那沉寂的心湖到底还是没法完全平静。
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,尽管他马上低头掩饰,但那瞬间的细微变化,怎么可能逃过一直死死盯着他的那双眼睛?
“咔嚓!”
一声脆响,萧玄手里的九龙白玉杯碎了!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,血混着酒流下来,他却像没感觉一样。
他的脸色铁青,额头血管突突直跳,眼睛死死盯着沈沐,里面翻涌着冲天的怒火、尖锐的嫉妒,还有一种像是要被撕碎了的恐慌。他看见了——沈沐那一瞬间的惊讶,那耳朵边上淡淡的一抹红!
他竟然……竟然对别的男人的夸赞有反应?!
这个认识像一把毒匕首,狠狠扎进了萧玄的心,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呼延律的放肆固然可恨,但沈沐这细微的、近乎本能的反应,才真正点燃了他心里那座叫“嫉妒”的火山。
他“噌”地站起来,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气瞬间冻住了整个大殿的热闹。歌舞停了,百官大气不敢出。
“朕……突然不舒服。”萧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,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,“各位……尽兴。”
他甚至没再看沈沐一眼,好像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彻底失控。他一甩袖子转过身,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和寒气,在众人害怕的目光中,几乎是匆忙地提前离席,留下满殿的死寂和窃窃私语。
紫宸殿,寝宫里。
“轰——!砰!”
更响的砸东西声音在殿里爆发。萧玄像只被困住快要死的野兽,把所有能碰到的东西都砸得粉碎。
“他怎么敢……沈沐他怎么敢……”他吼着,声音里全是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暴戾。眼前反复闪过呼延律火热的眼神,还有沈沐耳朵上那刺眼的一点红。
他一直以为自己抓着沈沐不放,是因为需要他的能力,想要控制他。
可直到现在,当另一个男人用完全不同的、充满尊重和热情的方式靠近沈沐,当沈沐露出那一丝他从未得到过的、细微的“动摇”时,那股几乎要把他心脏撕碎的嫉妒,才让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——
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扭曲、说不出口,却真实存在的,强烈的、不许别人碰的……占有欲。
这个被他强行关在身边、以为永远属于自己的冰冷月亮,会不会被那个从北戎来的、热烈坦率的太阳温暖,吸引,最后彻底挣脱他的控制,消失在他再也够不到的天边。
酷海翻波,吞噬理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