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戎王庭的冬日,寒风凛冽,卷着草屑与沙尘,掠过连绵的帐篷。
然而,这片天地间的寒意,却丝毫未能冷却王庭内外对沈沐与日俱增的推崇。
西行商路的成功,带来的不仅是堆积如山的盐铁、璀璨的宝石和异域的香料,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希望。
那条蜿蜒向西的道路,在无数北戎人眼中,已成了一条流淌着财富与强盛的金色河流。
而开辟这条道路的沈沐,他不再仅仅是世子带回的、需要庇护的“客人”,也不再仅仅是解决了马瘟的“能人”。他是带来“智慧”与“繁荣”的福星,是能让北戎摆脱南朝掣肘、走向自强的关键。
沈沐行走在营地间,感受到的是一种与初来时截然不同的目光。曾经的好奇、审视,甚至淡淡的排斥,如今已被纯粹的感激、敬重,甚至带着几分仰视的热情所取代。
“沈先生!”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,举着一串用草茎串起的野花,蹒跚着跑到他面前,奶声奶气地喊道。他的母亲,一个脸庞红润的妇人,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着,眼神里满是善意。
不远处,几个正在打磨新到手铁器的年轻勇士看到他,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,右手抚胸,向他行了一个郑重的部落礼节。他们眼中闪烁的,是对于“智慧”本身的崇拜。
甚至连那些曾经对呼延律带回一个南人颇有微词的老派首领,在议事时见到沈沐,也会微微颔首,态度客气了许多。实实在在的利益,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。
他与呼延律的关系,在众人眼中亦是和谐默契。他们时常并肩立于高处,眺望草场,商讨着部落的未来。
呼延律看向沈沐时,那双锐利的琥珀色眼眸总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信任与维护。
四王子脱里更是“哥夫”长“哥夫”短,叫得无比顺口亲热,俨然已将他视作家庭的一份子。
一切似乎都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。
然而,阳光越盛,其下的阴影便越是浓重冰冷。
大王子术赤的营帐,仿佛独立于这片欢腾之外,帐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。
术赤端坐主位,手中摩挲着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他听着心腹汇报着商队带来的惊人收益,以及各部首领对沈沐愈发一致的赞誉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嫉恨,如同最毒的蛇,啃噬着他的心脏。
“够了!”
他低吼一声,声音嘶哑,打断了心腹的汇报。帐内瞬间一片死寂。
就在这时,帐帘被轻轻掀开,一名作南朝商人打扮、风尘仆仆的探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,伏地禀报:
“大王子,南朝京城有消息传来。”
术赤猛地抬起头,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:“说!”
“南朝皇帝萧玄,已逾一月未曾公开露面。宫中对外宣称是旧疾复发,需静养,但据我们安插在宫内的眼线隐约探知,其病情……似乎极重,且来得蹊跷。有流言说,与……与当初那位突然消失的沈待诏,或许有些关联。”
探子的消息依旧模糊,但“病情极重”、“与沈沐有关”这几个字,如同火星,瞬间点燃了术赤脑中那桶早已准备好的、名为“猜忌”的火油。
他猛地站起身,在铺着狼皮的帐内来回踱步,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狂喜与恶毒的扭曲神情。
“好一个萧玄!好一个沈沐!”
他喃喃自语,声音里充满了发现“真相”的兴奋,“演得好一出苦肉计!一个自污其身,一个假意投诚……先解马瘟赢得人心,再献商路绑住我们……让我们依赖他们制定的规则,用他们的货物,走他们默许的通道!久而久之,我北戎的脊梁会被这些糖衣毒药泡软,我们的命脉会被他们牢牢扼住!”
他猛地停下脚步,看向帐内几名最忠诚的心腹和两位早已被他拉拢、对沈沐快速崛起感到不安的贵族,眼中闪烁着阴谋的光芒。
“诸位可看明白了?”
术赤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煽动性,“那沈沐,根本就是萧玄派来,意图兵不血刃吞并我北戎的最高明的棋子!所谓的智慧,所谓的繁荣,不过是麻痹我们的毒药!”
他并未立刻下令大规模散布此言论。他知道,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,引来呼延律的强力反弹。
“去,”
他对着心腹低声吩咐,如同毒蛇吐信,“仔细搜集所有可能与沈沐南朝背景相关的蛛丝马迹。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,说过的每一句关于南朝的话,都要记录下来。然后,把这些‘真相’,像播撒种子一样,先在最值得‘信赖’的朋友们中间,慢慢地说出去。”
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孤狼,极富耐心地匍匐在暗处,磨砺着爪牙,等待着猎物放松警惕,或者出现致命破绽的最佳时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