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玄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下来,但依旧深陷于昏迷的泥沼。
沈沐遵循着医理,定时为萧玄喂服汤药、擦拭身体,这几日,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这里,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维持萧玄的生命体征上。
他很少说话,除非必要。偶尔开口,也是对着负责记录脉案的太医,声音平稳无波:“今日辰时脉象较昨日稍显沉弦,恐有郁火内扰,方中可酌加栀子、丹皮。”
时间在汤药的苦涩气息和烛火的哔剥声中悄然流逝。不知是沈沐精准的用药起了效,还是萧玄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发挥了作用,他的脸色不再那么骇人,呼吸也变得悠长了些许。
这日傍晚,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缝隙,在昏暗的室内投下一线微弱的光带。
沈沐正用小银勺给萧玄喂水,动作一如既往的平稳耐心。大部分清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,他熟练地用软巾拭去。
就在他准备再次尝试时,他看到榻上的人,睫毛颤动了一下。
看到这苏醒的迹象,沈沐心头紧绷的弦稍稍一松,却又立刻被另一种更深的忧虑攥紧。
他知道萧玄醒来意味着什么。
只见萧玄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随后,在那深陷的眼窝下,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眼睛,缓缓地、艰难地,睁开了一条缝隙。
起初,眼神是涣散而茫然的,没有焦点,只是茫然地对着头顶昏暗的帐幔。他似乎想动,却引来一阵虚弱的咳嗽,胸腔起伏牵动着脆弱的心脉。
沈沐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。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,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。
然后,萧玄涣散的目光,慢慢地、一点点地,凝聚起来。他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,才勉强转动眼珠,视线最终,落在了床畔这个执着银勺、僵立不动的人身上。
四目相对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沈沐清晰地看到,在萧玄看清他面容的刹那,那双原本因虚弱而显得空洞的眸子里,骤然掀起了剧烈的风暴——那是难以置信的震惊,是恍如隔世的茫然,随即是深刻入骨的痛苦,如同潮水般迅速淹没了那短暂的清明。
“呃……”
一声压抑不住的、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撕裂出来的痛哼响起。萧玄猛地蜷缩起来,一只手死死抠住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。
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,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充血,眼神迅速涣散,意识似乎随时会再次被这噬心的浪潮吞没。
沈沐的心脏一阵抽痛,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,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。他猛地俯身过去,伸出手,想要扶住那颤抖的肩膀,想要给他一点支撑。
“萧玄!撑住!看着我!”
他的声音带着急切,试图穿透那层痛苦的迷雾。
然而,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萧玄手臂的瞬间——
“走——开!”
萧玄如同被烙铁烫到,猛地挥臂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狠狠将沈沐的手甩开!他的动作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,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和排斥。
沈沐猝不及防,被推得踉跄后退,后背撞在桌子上,肩头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
他闷哼一声,看着榻上那个因为痛苦和抗拒而蜷缩成一团、几乎失去理智的人。
“出去……”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眼,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的颤抖,“给朕……滚出去!”
沈沐靠在桌边,胸口因刚才的推搡和此刻的心绪而微微起伏。他看着萧玄的眼神混乱而暴戾,充满了血丝,剧烈的痛苦几乎要将他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。
他没有离开。
他缓缓站直身体,无视了肩头的疼痛和心底那一丝被拒绝的涩意。这不是萧玄的本意,这是“焚情蛊”的防御机制,是痛苦催生出的本能排斥。
他没有再贸然靠近,只是站在原地,声音放缓,却依旧清晰地说道:
“萧玄,我知道你很痛。但这痛,是因为你看到我,是因为你……在意我,对吗?”
他直接点破了那残酷的关联。
榻上的萧玄身体一僵,抠住胸口的手指更加用力,指节泛白,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他似乎听懂了,又似乎完全被痛苦主宰。
沈沐看着他挣扎的模样。他再次尝试,这一次,他没有伸手触碰,而是向前走了两步,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“萧玄,听着,这痛是因为‘焚情蛊’。你越是在意我,它就越痛。你现在想让我走,是这蛊在逼你这么做,它在用痛苦保护自己。”
他开始了第一次“认知干预”,试图在对方混乱的意识里植入一个概念:痛苦源于病症,而非情感本身是错误的。
“你痛一次,我陪一次。你痛十次,我陪十次。直到你的身体记住,我的存在,不只会带来痛苦,也会带来……陪伴。”
说完,他便不再多言,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如同一个沉默的磐石,承受着萧玄因持续痛苦而投来的、混杂着痛苦、愤怒和不解的目光。
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,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。
沈沐在心中默数着时间。大约过了十分钟,他看到萧玄抠住胸口的手指微微松动了一瞬,紧咬的牙关也似乎放松了些许,虽然痛苦依旧明显写在脸上,但那种极致的、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的紧绷感,似乎缓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。
是疼痛的峰值过去了?还是身体开始习惯这种持续的痛苦?亦或是他安静的陪伴,起了些许微弱的作用?
沈沐无法确定。
但他抓住了这个细微的变化。
他缓缓起身,他走到桌边,倒了一杯温水,再次走向床榻。这一次,他的动作更慢,带着明显的试探。
萧玄的身体依旧僵硬,眼神依旧充满痛苦,但他没有再次发出驱逐的低吼,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沐的每一个动作。
“喝点水。”他将水杯递到萧玄唇边,声音平静无波。
萧玄疲惫地闭上眼,没有回应,但也没有再次挥开他的手。
沈沐耐心地等着。
过了好一会儿,萧玄才极其缓慢地、微微偏过头,就着他的手,极小口地啜饮了一点温水。
动作细微,却是一个信号。
沈沐的心中,悄然松动了一丝。
他知道,这远非成功。疼痛依然持续,萧玄依然在承受折磨。下一次当他情绪波动时,这痛苦可能会再次加剧,抗拒可能会更强烈。
漫长的治疗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