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骑的加入,让这支亡命队伍的实力陡增,却也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。
北戎王的严令如同枷锁,让他们必须像暗夜中的影子,既要躲避天罗地网,又不能留下太多痕迹。
沈沐的身体,在呼延律近乎固执的看顾和鹰骑携带的伤药调理下,终于一点点挣脱了高烧与虚弱的泥沼。虽然清减了不少,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曾因痛苦和绝望而黯淡的眼眸,已重新凝聚起沉静锐利的光芒。
然而智慧可以迅速恢复,身体的承受力却需要时间。
他们继续赶路,沈沐虽已好转不少,但长时间的奔波颠簸仍让他难以支撑。他之前虽跟着侍卫练过些拳脚功夫,可毕竟是穿越而来,从未受过这般风餐露宿的苦累。
白日在山岭间跋涉,夜晚在冷风中露宿,这对他的体力是极大的考验。
他的价值,在接下来的路途上,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一次,队伍按照常理应绕过一处地势低洼的河谷,以避开可能的伏击。沈沐却盯着地图和略显浑浊的河水,沉吟道:
“水流速度比昨日缓慢,上游或有临时坝体。若非天灾,便是人为。我们不走河谷,但需派斥候沿两侧高地探查,重点观察有无惊鸟久久不落,或反季节的虫鸣寂静区。”
呼延律毫不犹豫,立刻下令。
斥候带回的消息令人心惊——上游林间确有大量脚印与车辙被刻意清扫的痕迹,但惊飞的鸟群却暴露了埋伏。
若非沈沐提醒,他们很可能一头撞入包围。
又一次,面对两条岔路,一条是官道旁相对好走的丘陵,一条是崎岖难行的密林。
巴根倾向于走丘陵,便于鹰骑发挥机动优势。沈沐却仔细观察了路旁的草木,指向密林。
“丘陵视野开阔,但其下风处,草叶倒伏方向不一,留有非野兽行走的折痕。萧玄知有鹰骑护卫,必料我等恃勇,恐有侦骑反复探查痕迹。林中虽难行,腐叶厚积,反易掩盖行踪,只需注意避开兽径与猎人标记即可。”
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再次正确。后来他们从捕获的敌方探马口中得知,丘陵地带确有重兵设伏,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。
——
连续的行军让沈沐疲惫不堪。
这天中午短暂歇脚时,他想站起身活动下僵硬的腿脚,脚底却传来一阵钻心刺痛,险些摔倒。
他低头一看,原来双脚早已磨出了好几个水泡,有的已经破溃,渗着血丝,与袜子紧紧黏在一起,每挪动一步都疼得他眉头紧蹙。
呼延律注意到了他的异样。他没有说什么,只是在他重新坐下后,转身消失在了旁边的树林里。过了一会儿,他回来了,手里拿着几株不知名的草药,径直走到他面前单膝蹲下。
“脚伸过来。”他声音不高,说完便低下头,准备为他处理伤口。
沈沐微微一怔,下意识地想将脚往后缩,却被呼延律提前察觉,一只手稳稳地、却不算用力地握住了他的脚踝。
“别动。”
呼延律头也没抬,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用石头将草药捣碎,清苦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。
他动作熟练地将药泥敷在沈沐脚底破溃的水泡和红肿处,指尖带着薄茧,触感粗糙,力道却控制得极轻,冰凉的药泥有效地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。
沈沐身体有些僵硬,脚踝处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对方低头专注的神情,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。
但又让他紧绷的神经感到一丝陌生的松弛与温暖。
呼延律快速而仔细地处理完两只脚的伤,指尖在那纤细的脚踝处无意识地多停留了一瞬,才像是蓦然惊醒般,倏地松开了手。
他站起身,借着收拾草药掩饰方才一刹那的失态。
沈沐则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,仿佛方才那片刻的僵硬与温顺都只是错觉。两人都未再提及此事,但某种无声的默契,似乎在这短暂的触碰中悄然滋长。
几日后的黄昏,队伍在一处废弃村落暂歇……
沈沐注意到村中水井旁的石阶有不止一处被新鲜苔藓覆盖的划痕,像是铁器反复刮擦所致,而井绳的磨损程度与村落的破败程度不符。
他立刻示警:“井水可能被投毒了,或留有延时传讯的机关,速退!”
队伍仓促撤离,不到半柱香的时间,身后村落便响起了尖锐的警哨声,远远可见烟火信号升空。
一路疾行,直至月上中天,确信已甩开追兵,队伍才在一片密林深处停下歇息。
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连日的疲惫交织在每个人心头,篝火燃起时,气氛依旧有些沉闷。
跳动的火光映在沈沐脸上,明暗不定。他沉默片刻,便拿起一根树枝,在地上勾画起来。
声音平稳,分析入理,为明日行进规划着路线。呼延律就坐在他身侧,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沈沐专注的侧脸上。
看着他因身体未完全康复而偶尔轻蹙的眉头,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脊背,看着他指尖在地图上划过时那份笃定与从容……
一种混合着骄傲、心疼与日益加深、倾慕的情感,在呼延律胸中汹涌澎湃。他看到了这轮明月,不仅拥有清辉,更蕴藏着指引方向、洞彻迷雾的惊人力量。
沈沐分析完毕,抬起头,正对上呼延律那双复杂难辨的琥珀色眼眸。
那里面翻涌的欣赏、信赖与某种更为深沉灼热的情感,如同草原上毫无遮挡的烈日,纯粹而直接,烫得他心头一颤。
他微微一怔,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,避开了那过于坦荡、也过于耀眼的目光。
他并非感到被冒犯,而是一种久违的、近乎惶恐的无措。这份毫无保留的看重与关怀,像一道强光,骤然照进他早已适应黑暗的心底,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。
他将这份过度的关注,小心翼翼地解读为领袖对谋士的倚重,不敢去做更深的揣想。
这份在绝境中获得的信任与温暖,对他而言,是足以燎原的星火,太过珍贵。
正因如此,他才更不敢轻易触碰,只能将那份陌生的悸动仔细藏好,生怕一丝妄念,便会玷污了这片他赖以生存的净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