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关在望。
当他们踏入峡谷,一切都如沈沐所料——箭矢如雨而下,边防军与“影”卫的主力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。
“结阵!”巴根嘶声怒吼,鹰骑战士们瞬间收缩成防御阵型。
战斗异常惨烈。
鹰骑战士们虽然勇猛,但在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前,仍然节节败退。巴根身先士卒,接连斩杀数名敌军,自己却也身负重伤。
“保护世子和先生!”巴根浑身是血,却依然死死守住阵线。
呼延律的弯刀舞成一片光幕,将沈沐牢牢护在身后。每一次刀锋相撞的火星,每一名战士倒下的闷响,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神经上。
沈沐紧跟在呼延律身后,目光扫过他染血的臂甲和新增的伤口,耳畔是鹰骑战士倒下的闷响与濒死的喘息。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——这些血,这些命,都是为他而流。
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,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,骤然清晰:他这条命,若能换得他们的生机,便是唯一的价值。
就在这时,峡谷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玄色龙旗迎风招展,一队精锐的玄衣卫簇拥着一人缓缓而入。那人高踞马上,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,正是萧玄!
他亲自来了!
萧玄的目光越过厮杀的人群,直接锁定被呼延律紧紧护在身后的沈沐。四目相对的瞬间,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萧玄清晰地看到了沈沐眼中深切的痛苦,以及……在看到自己时,那种认命般的、死寂的冰冷。
“沈沐,”萧玄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,清晰地传遍整个峡谷,“玩够了吗?该回家了。”
那个“家”字,让沈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。
残余的鹰骑被逼退到一处悬崖边,退无可退。崖下是奔腾的界河,对岸就是北戎的领土,近在咫尺,却又远在天涯。
萧玄缓缓抬手,所有的攻击瞬间停止。他看着沈沐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:“跟朕回去,朕可以饶他不死。”
呼延律猛地将沈沐更紧地护在身后,染血的弯刀横在胸前,即便身陷绝境,姿态依旧如扞卫领地的头狼:“你休想!”
萧玄冷笑一声,目光转向沈沐,带着胜券在握的残忍:“你应当知道,朕说到做到。看看你周围,沈沐,因为你,还有多少人要死?”
沈沐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,看着浑身是血却依旧挡在他身前的呼延律,看着誓死护卫、伤亡惨重的鹰骑战士们……心里的愧疚和“不配得”感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他而死了,尤其是呼延律。他这条命,若能换得他的生机,便是唯一的价值。
一股混合着绝望与赎罪般决绝的力量,从他心底升起。他深吸一口气,轻轻地、却无比坚定地,推开了呼延律护着他的手臂。
“沈沐!”呼延律预感到了什么,死死抓住他的手腕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,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甚,“别做傻事!”
沈沐却对他露出一个极轻、带着告别意味的微笑。然后,他利用呼延律因受伤而稍减的力道,猛地将他推向悬崖方向。那里,最后几名鹰骑战士已经准备好绳索,准备强行渡河。
“走!”沈沐死死抓住呼延律的手,盯着他那双写满惊痛与不肯妥协的琥珀色眼眸,破碎的声音却无比清晰:“走!活下去!你值得更好的未来……忘了我!”
他没有提昨夜月光,那对他来说太过奢侈和美好,不配再次提及。他只希望他活着,忘记自己这个负担和污点。
呼延律浑身剧震,目眦欲裂。
沈沐看着他,用口型无声地,再次重复了那句诀别:“走。”
眼神里没有任何留恋,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。
然后,他猛地挣脱了呼延律的手,转身,决绝地面对萧玄。他不再看身后,仿佛多看一眼,就会动摇他赴死的决心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柄不知谁遗落的短刀,冰冷的刀锋毫不犹豫地抵上自己的颈脉。动作干净利落,没有半分迟疑。
萧玄瞳孔骤缩,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。
沈沐迎着他的视线,唇边竟浮起一丝极淡、带着解脱般的笑意:“陛下不是最清楚我在做什么吗?”
刀锋又逼近一分,细密的血珠立即从白皙的皮肤上渗了出来,红得刺眼。
“为了他?”萧玄的声音因嫉妒而扭曲,“你宁愿死,也要护着他?!”
沈沐没有回答,但那双眼睛里,是一种彻底放弃挣扎后的、冰冷的平静。
“放下刀!”萧玄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。
沈沐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手腕稳得像磐石。殷红的血顺着颈线滑落。
“让他走。”沈沐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让他们全部安全过河。否则,你带回去的,只会是一具尸体。”
萧玄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。他死死盯着沈沐颈间的血迹,看着那双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不惜赴死的眼睛,嫉妒和暴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。
“你就这么在乎他?”萧玄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沈沐终于动了动唇,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:“至少他想要的,是我活着。”
这句话击碎了萧玄的理智。他猛地抬手,想要下令强攻,却在看到沈沐颈间越来越多的血迹时,那命令硬生生卡在喉咙里。
“走!”沈沐突然提高声音,目光倔强地未从萧玄脸上移开,“呼延律!你若不走,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!一!”
“沈沐——!”呼延律发出困兽般的嘶吼,却被巴根和残余的鹰骑死死拦住,强行拖向悬崖边的绳索。
“二!”沈沐的声音带着颤,却无比坚决,手腕微微用力,更多的血涌了出来。
萧玄死死盯着沈沐,在那不断流淌的鲜血面前,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恐慌。
“好!!!”这个字几乎是从萧玄胸腔里嘶吼出来,“朕放他走!”
他猛地挥手,玄衣卫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。呼延律被部下强行架着,目光死死锁在沈沐决绝的背影上,直到最后消失在崖边。
当对岸传来代表安全的鸟鸣信号时,沈沐紧绷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瞬。抵在颈间的短刀“铛”的一声落在地上。颈间的血痕清晰可见。
萧玄立即下马,大步上前,一把狠狠扣住沈沐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
“为了他……为了他!”萧玄死死盯着沈沐颈间那道刺目的血痕,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,“你连命都可以不要?!”
沈沐抬起眼,苍白的脸上因失血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更无血色,却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、破碎的笑,清晰地吐出那句话:
“现在,我这条命……是你的了。”
这句话像一记重锤,带着冰冷的绝望,狠狠砸在萧玄心上。
“好,很好。”萧玄的声音低沉得可怕,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冰碴。
他另一只手已粗暴地抬起沈沐的下颌,强迫他与自己对视。
“你以为朕会在意你的死活?”萧玄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,“朕告诉你,沈沐,你的命,你的所有,从来都由不得你自作主张!”
他猛地松开钳制,却转而一把扯过沈沐的衣襟,将他整个人拉得踉跄:
“既然你这么不惜命,朕就让你知道,什么叫做真正的——身、不、由、己!”
只有他自己知道,方才那利刃紧贴沈沐颈脉的画面,让他一瞬心脏骤停的恐慌,远比此刻的暴怒更为汹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