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境的风裹挟着黄沙,呜咽着拍打燕王府书房厚重的窗棂。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,在燕王萧璟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
他是先帝幼子,今上萧玄一母所出的亲弟,两人相差不过三岁。
当年萧玄以弱冠之年继位,朝中并非没有杂音,是年仅十六的萧璟第一个跪地称臣,以亲王之尊主动请镇西境,远离京城繁华,在这苦寒之地一守就是五载。
五年间,他率军多次平定西羌叛乱,让大雍西陲固若金汤。朝野皆知,燕王萧璟,是陛下最锋利的剑,也是最坚固的盾。
此刻,这位威震西境的亲王刚刚结束一场巡边,玄色常服上似乎还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。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封刚刚由心腹呈上的密信上,火漆上长乐宫的印记让他眉头微蹙。
侍立一旁的谋士崔琰适时上前。他三十上下年纪,面容清瘦,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。
他出身寒门,因才智超群被萧璟赏识,破格提拔为首席谋士,五年来助萧璟稳定西境,屡出奇策,是萧璟最倚重的臂膀。
“王爷,京中来的密信,长乐宫。”崔琰的声音平稳,却带着提醒的意味。
萧璟拆开信,太后的字迹雍容依旧,语气却充满了“忧心”。信中“不经意”地提及,皇帝近来如何为一位名叫沈沐的待诏“神魂颠倒”,如何因其屠戮宫人、疏于朝政,更如何因这沈沐与北戎世子呼延律的纠葛,有意在北境挑起边衅,引得朝野非议,全然不顾北境亦需稳固……
“荒谬!”
萧璟猛地攥紧信纸,骨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脑海中浮现的是皇兄萧玄威严睿智的身影。
当年父皇驾崩,局势动荡,是皇兄以铁腕稳定朝局,励精图治。那样的皇兄,怎会为一个男子昏聩至此?这定是太后那妇人为离间他们兄弟、搅乱朝纲的毒计!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在他胸中升腾。
“王爷,”崔琰适时开口,声音沉稳,“信中所言,着实惊心。然则,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。”
萧璟强压怒火,走到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,目光锐利地扫过西境与北境的广袤疆土。他镇守西境,对北戎动向并非毫无所知,近日确有军报显示北戎各部异动频繁,边境气氛紧张。若真如信中所言,皇兄为一己私欲主动挑衅……
“陛下行事,自有圣裁,岂是臣子可妄加揣测?” 忠君护兄的本能在他心中呐喊。他敬爱皇兄,这份情谊历经风雨,从未动摇。
可另一个声音,属于戍边亲王、大雍柱石的责任感,同样震耳欲聋:“为一男子而轻启边衅,视军国大事如儿戏,若真如此,置边关将士、江山社稷于何地?!” 这已非私德有亏,而是动摇国本!况且,北境若然大乱,他这西境又如何能独善其身?
两种念头在他心中激烈交锋,让他只觉心口憋闷,五味杂陈。他对那素未谋面的沈沐,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与强烈的好奇——究竟是何等人物,能掀起如此风浪?同时,对皇兄现状的担忧,如同西境上空积聚的阴云,沉甸甸地压下来。
良久,萧璟深吸一口气,西境冰冷干燥的空气灌入肺腑,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。他走回案前,拿起那封密信,将其凑近跳跃的烛火。
信纸被橘红色的火焰裹着烧起来,太后的“忧思”与算计,在火焰中迅速卷曲、焦黑,最终化为一小撮扭曲的灰烬。
“本王,不做任何人的刀。”萧璟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硬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但,本王也不能对京中异状与北境安危视若无睹。”
他看向崔琰,目光如鹰隼:“崔先生。”
“臣在。”崔琰躬身,已知其意。
“第一,传令西境各军,即日起加强戒备,巡防加倍,严密监控羌族各部动向。没有本王手令,一兵一卒不得擅动,但若西陲有变,当以雷霆之势击之!”
“是!”
“第二,”萧璟压低了声音,神色凝重,“即刻从‘幽影卫’中,选派身手最好、心思最缜密的两人,持本王令牌,秘密潜入京城。”
“王爷是要……?”
“陛下的真实境况,沈沐此人的底细根源,京城如今的暗流涌动。”萧璟的目光穿透窗棂,仿佛望向千里之外的帝都,“本王要用自己的眼睛,看清楚这其中的真相。太后想借刀杀人,本王偏要亲自执棋。”
他要查的,不是太后想要的“罪证”,而是关乎他皇兄、关乎大雍江山的“真相”。
“臣,明白。这就去安排最可靠的人选。”崔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领命而去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,只余烛火噼啪作响。
萧璟独立窗前,望着西境苍凉辽阔的夜空,一轮孤月高悬,清冷的光辉洒遍边关。五年前,他选择离开京城,是为成全皇兄的江山稳固。五年后,京城的漩涡却再次向他席卷而来。
皇兄,臣弟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太后的诡计。但若……若你真的被妖人所惑,臣弟也绝不能坐视这大雍江山,因此陷入危局。
他负手而立的身影挺拔如松,在这西境的夜色中,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。一场风暴,已随着那封化为灰烬的密信和两支悄然东去的“幽影”,悄然拉开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