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偏殿,灯火长明,药香弥漫。
自沈沐中毒昏迷以来,萧玄几乎未曾离开。他罢朝数日,所有紧急政务皆移至偏殿外间处理。
此刻,他正坐于离床榻不远的案前,堆积如山的奏折未能吸引他的注意。他的目光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,牢牢锁在榻上那张苍白而静谧的容颜上。
沈沐在墨尘的竭力救治下,已暂时脱离了即刻殒命的危险,但依旧深陷昏迷,气息微弱,仿佛一尊精美易碎的琉璃盏,随时可能彻底碎裂。
萧玄看着他,胸腔里那股熟悉的、尖锐的抽痛便如影随形,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甸甸的恐慌。
他不再试图去分辨这痛楚源于何处,只知道它因榻上之人而起,也唯有榻上之人的安好方能平息。
墨尘如同一个灰色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穿梭于殿内。
他再次为沈沐施针后,眉头微蹙,转向萧玄,声音是一贯的平稳无波:“陛下,毒素虽暂被压制,但其性阴寒,已深入脏腑。若不能彻底清除残毒,并找到根源杜绝后患,沈待诏即便醒来,根基亦是大损,恐……寿数难永。”
“根源……”
萧玄低声重复,眸中血色翻涌。
他攥紧拳,骨节发出咯咯声响,“朕已将太医院翻了个底朝天,所有接触过汤药饮食之人皆已下狱严审,至今却无头绪。那‘枯颜’之毒,当真如此无迹可寻?”
墨尘垂眸,掩去眼底一丝复杂神色:“此毒非凡物,下毒者手法极为高明且隐秘,非寻常宫人所能为。或许,方向本就不在太医院底层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能驱使此毒,并精准把握时机者,必是深知宫廷规则,且能不动声色将手伸入陛下眼前之人。”
墨尘的话如同冰锥,刺破迷雾,“陛下不妨想想,谁最不愿见沈待诏安好,谁又有能力,在陛下如此严密的看护下,依旧能找到一丝缝隙?”
几乎在墨尘话音落下的瞬间,一个身影便清晰地浮现在萧玄脑海——林贵妃!以及她背后的林家!
是了,林氏前番受辱被禁足,林家献美之计又被自己亲手粉碎,以林文正那只老狐狸的性子,如何能忍?明面上动不得,暗地里这阴毒手段,正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!
就在萧玄眼中杀意凝聚,准备下令彻查缀霞宫时,高德胜匆匆入内,手中捧着一份密报,面色凝重:
“陛下,玄衣卫在严审太医院所有相关人员时,发现一名负责药材库登记的小吏,其家人在林家的田庄上谋生,近日突然还清了所有债务。
深入拷问之下,他招认……曾受宫内一位有头脸的嬷嬷重金贿赂,在药材入库记录上做了手脚,将一批来自宫外、未经正常渠道查验的‘特殊’滋补品,混入了送往紫宸殿的份额中。而指使那嬷嬷的……正是缀霞宫的掌事宫女,小翠。”
线索,如同黑暗中串联起来的珠串,终于清晰地指向了目的地。
萧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,只有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、近乎狰狞的冷酷。他不需要更多证据,在他心中,任何对沈沐的潜在威胁,都该死!
他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,如同索命的修罗,直扑缀霞宫。
林贵妃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辩解,甚至未能维持她最后的体面,就在萧玄那冰锥般的目光和确凿的人证物证前彻底崩溃。
她瘫倒在地,涕泪横流,语无伦次地承认了自己的嫉妒和父亲的唆使。
听着她供述如何将那阴毒的“枯颜”一点点混入沈沐的药材中,想象着沈沐在昏迷中承受的痛苦与生命流逝,萧玄胸中的火山彻底爆发了!
他猛地俯身,一把掐住林贵妃纤细的脖颈,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!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,里面是毫不掩饰的、纯粹的杀意。
“你敢动他?!”
他的声音嘶哑低沉,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恐惧,“你以为有林家做靠山,朕就不敢杀你?!朕告诉你,伤他分毫,朕要你林家满门——鸡犬不留!”
林贵妃被掐得双眼翻白,四肢挣扎,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。
就在她即将窒息的那一刻,萧玄猛地松手,像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般将她掼在地上。林贵妃蜷缩着,剧烈地咳嗽,大口喘息,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。
萧玄站直身体,玄色龙袍无风自动,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与血腥气。
他不再看地上狼狈不堪的女人,目光扫过跪满一地、抖如筛糠的缀霞宫宫人,最终落在高德胜和随行的玄衣卫统领身上。
他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,一字一句,响彻在死寂的宫殿中:
“传朕旨意!”
“林氏贱妇,心肠歹毒,勾结外臣,谋害朕之近侍,罪无可赦!即刻褫夺所有封号,废为庶人!给朕打入水牢,每日受鞭刑三十,盐水泼身!朕要她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没有朕的允许,她若死了,看守之人,全部殉葬!”
“太师林文正,老匹夫!教女无方,阴谋弑君,罪同谋逆!即刻革职抄家,林氏九族,无论男女老幼,亲疏仆役,全部压入诏狱!给朕用遍所有酷刑,撬开他们的嘴!所有家产,充入国库!”
“凡与此案有牵连之太医院人犯、宫人、官吏,无论主从,一律处以极刑!主犯凌迟,亲族连坐,男丁斩首,女眷充入最下等营妓!给朕在午门外设刑台,让所有人都看着,敢动沈沐的人,是什么下场!”
“给朕查!彻查六宫!凡与林氏有过、曾对沈沐有微词者,一律严惩不贷!朕要让这皇宫内外,再也无人敢对他起一丝歹念!”
这一连串充满血腥气的旨意,如同道道惊雷,劈得在场所有人魂飞魄散。
这已不仅仅是惩罚,这是一场针对林家及其所有关联者的、彻底的屠杀和清洗!是帝王一怒,伏尸百里的真实写照!
高德胜脸色发白,却不敢有丝毫迟疑,立刻躬身:“老奴……遵旨!”
玄衣卫将彻底瘫软、目光呆滞的林氏拖走,等待她的将是比冷宫可怕无数倍的水牢与无尽折磨。
萧玄站在原地,胸膛剧烈起伏,心口的刺痛因这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更加尖锐,但他毫不在意。
他转身,大步流星地返回紫宸殿偏殿,身上的血腥气与戾气尚未完全散去。
他走到沈沐榻边,缓缓坐下,凝视着那张依旧昏迷的脸,心中的暴戾与一种奇异的空虚交织。
——
同一时间,王城西郊,一处隐蔽的民宅内。
呼延律卸下了伪装,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坚毅的脸庞。他带着“苍狼”小队,历经艰险,终于潜入王城。
“世子,皇宫守备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森严数倍。尤其是紫宸殿方向,几乎五步一岗,十步一哨,还有暗桩流动。”一名负责侦查的“苍狼”队员低声汇报,面色凝重。
呼延律眉头紧锁,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焦灼。
“必须想办法进去!”他声音沙哑,“探查清楚,宫内近日可有采买、修缮之类的机会?或者,御河、排水暗渠,有无可能潜入?”
“正在查,但需要时间。而且风险极大。”
呼延律走到窗边,望向远处那片巍峨连绵、灯火辉煌的宫城,拳头死死攥紧。
那里面,禁锢着他心心念念的人,如今正生死未卜。
“无论如何,我一定要见到他。”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尽快找到可行的路径。我们不能等太久。”
夜色深沉,王城之内,帝王的怒火在熊熊燃烧,血雨腥风已然掀起。而王城之外,北境的孤狼已然蛰伏,正伺机而动,准备闯入那龙潭虎穴,只为确认那一轮明月是否安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