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沐的苏醒,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下一颗石子,涟漪尚未扩散,便被更深沉的暗流所吞没。
萧玄强压下心口那因靠近沈沐而愈发清晰的刺痛,将满腔无处安放的、混杂着失而复得喜悦与躁动暴戾的情绪,尽数倾注在了对林家的血腥清洗上。
午门外的刑场日夜不休,惨叫声与血腥气几乎浸透了半座皇城。
而在这片血色背景下,新任太医院院使墨尘,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,开始了他真正的“诊治”。
他并未急于对沈沐用药,反而是将更多的精力,放在了“调理”萧玄的龙体上。
“陛下,”
墨尘于一日萧玄批阅奏折间歇,恭敬呈上一碗色泽深褐、气味辛中带苦的汤药,“连日操劳,心神损耗,加之旧疾似有扰动之象。此乃臣精心调配的‘定魄汤’,取百年山参固本,辅以龙脑、琥珀宁神,更有几味臣家传秘药,可安五脏,定惊悸,于陛下龙体大有裨益。”
萧玄正觉心口那熟悉的烦闷与隐痛又有卷土重来之势,闻言瞥了一眼那药碗。
他对墨尘的医术是信服的,毕竟是他将沈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再者,这“旧疾”扰得他心烦意乱,尤其是在面对沈沐时,那种想要靠近却被无形针刺的感觉,让他暴躁不已。
他接过药碗,一饮而尽。
药汁苦涩,入喉后却有一股奇异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,确实让他因暴怒和失眠而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,连带着心口的隐痛也似乎缓和了。
“墨爱卿有心了。”萧玄难得语气平和。
“此乃臣分内之事。”墨尘垂首,掩去眼底一丝冰冷的算计。
这“定魄汤”确是补药,其中大部分药材也确有益处。
然而,那几味所谓的“家传秘药”,实则是极其罕见、能引动和放大体内“异常气机”的引子。
它们本身无害,甚至能带来短暂的舒适感,但对于萧玄体内那因“爱”而苏醒、与宿主情感紧密相连的诡异蛊虫而言,却是最猛烈的催化剂。
起初几日,萧玄并未察觉明显异样,只觉精神似乎好了些,处理起那些求情的奏折更加铁血无情。
然而,变化在潜移默化中发生。
这日,沈沐的精神稍好,能靠着软垫坐起身,小口饮用一些清粥。阳光透过窗棂,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一层浅金,那低垂的眉眼,纤细的脖颈,构成一幅脆弱而静谧的画面。
萧玄在一旁看着,心中那股想要将他牢牢禁锢在视线之内、不容任何人觊觎的占有欲,前所未有的强烈。
同时,一股莫名的、连他自己都觉陌生的怜惜感,竟也悄然滋生——他想替他拂开额前散落的发丝,想将那碗粥亲自喂到他唇边,想让他这该死的虚弱尽快好起来……
这个念头刚起——
“嘶……”
心口猛地一抽!这次的痛楚,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和持久!
仿佛有一根冰冷的铁丝,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,并且还在不断收紧!剧痛让他瞬间脸色发白,呼吸一窒,撑着桌案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泛出青白色。
他死死咬住牙关,才没有痛呼出声。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发黑。
痛苦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暴戾。那刚升起的一丝怜惜,被突如其来剧痛和随之而来的愤怒碾碎!
他猛地站起身,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凳子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沈沐被这动静惊动,抬起眼,略带疑惑地看向他。
萧玄对上他那双清冷中带着茫然的眸子,胸口的痛楚混合着一种委屈和愤怒,尽数化为了冰冷的控制欲。
“看什么看!”
萧玄的声音因压抑痛楚而变得异常沙哑凶狠,“给朕躺好!没有朕的允许,谁准你坐起来的?!”
他几步上前,近乎粗暴地夺过沈沐手中的粥碗,重重搁在案上,溅出的粥液烫红了沈沐的手背。
沈沐吃痛,微微一颤,却只是沉默地收回了手,垂下了眼眸。他早已习惯萧玄的阴晴不定,这突如其来的怒火,虽不知缘由,却也在意料之中。
他并未深思萧玄那瞬间苍白的脸色与这怒火之间的关联,只当又是帝王心术,喜怒无常。
萧玄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、仿佛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激起他丝毫波澜的样子,心中的怒火与那心口的剧痛交织,几乎要让他爆炸。
他想撕碎这份平静,想看到他因为自己而痛苦,而恐惧,而……有什么反应都好过这死水般的沉默!
但他刚向前一步,那心口的绞痛便如同警告般再次加剧,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,只能死死地瞪着沈沐,胸膛剧烈起伏。
“墨尘!”
他猛地回头,对着殿外厉声嘶吼,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失控的狂躁,“你的药!朕的药呢?!”
墨尘应声而入,依旧是那副沉稳阴郁的模样。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、额冒虚汗、眼中血丝遍布的萧玄,又瞥了一眼榻上沉默垂眸的沈沐,心中了然。
“陛下息怒,药已备好。”
他呈上新的“定魄汤”,声音平稳无波,“陛下此乃心火过旺,牵动旧疾,需平心静气,按时服药,方能稳固。”
萧玄一把夺过药碗,如同饮酒般灌下。那药液带来的短暂舒缓,与他面对沈沐时那锥心刺骨的痛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他越发依赖这“定魄汤”带来的片刻安宁。
墨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。他看着萧玄在爱与痛的折磨下,性情愈发阴晴不定,对沈沐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,而那源于“爱”的本能温柔,则被这无时无刻的剧痛生生逼退,扭曲成更深的偏执与伤害。
很好。 墨尘在心中无声冷笑。就是这样。爱他,却又因爱他而痛苦,因痛苦而伤害他,因伤害而更加扭曲地爱他……萧玄,这便是你永世不得解脱的囚笼。
沈沐对此一无所知。
他只觉得萧玄似乎比以往更加难以捉摸,暴戾的时刻越来越多,那看向自己的眼神,也愈发深沉可怕,充满了某种令人窒息的、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的疯狂。
他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封闭起来,用沉默构筑壁垒,等待着不知是否存在的一线生机。
而萧玄,则在墨尘的“良药”和自身“心疾”的双重作用下,在这爱与痛的深渊里,越陷越深。
他并不知道,他每一次因想对沈沐好而承受的剧痛,每一次因这剧痛而转向的暴戾,都在将他真心渴望靠近的人,推得更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