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冷潮湿的天牢最底层,水珠从石壁渗出,滴落在地,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回响。墨尘被特制的玄铁锁链穿过肩胛,鲜血沿着他破损的衣袍下摆,一滴滴砸在地上,绽开暗红的花。
萧玄站在他面前,玄色龙袍在幽暗的火把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,只有那双眼睛,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与一丝不肯熄灭的偏执。
“说,‘焚情蛊’究竟有何缓解之法?”萧玄的声音嘶哑,如同砂石摩擦。这几天,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次。
墨尘抬起头,凌乱发丝间露出一个惨白而讥诮的笑,他咳着血沫,断断续续地道:“缓解?呵……皇弟……你……还不死心吗?爱意……便是它的食粮……你越是想着……如何对他好……它就啃噬得……越欢……无解……此蛊……唯死……方解……”
萧玄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,骨节瞬间皮开肉绽,他却感觉不到疼痛,因为心口那因“不要伤害沈沐”这个念头而升起的灼痛,远比手上的伤更剧烈。
他死死盯着墨尘,知道从此人口中恐怕再也榨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,但无尽的恨意与那渺茫的希望,让他无法就此将墨尘简单处死。
“看着他,别让他死了。”萧玄对阴影中的影卫丢下一句冰冷的话,转身大步离开。
墨尘在他身后,发出低沉而快意的笑声,那笑声在牢狱中回荡,如同诅咒。
凭什么…你也是皇子,我也是皇子…你生来便是天之骄子,享尽荣光,而我自幼便如阴沟里的老鼠,不见天日!凭什么你高坐明堂,受万民跪拜,而我却要隐姓埋名,凭什么?
看着吧…萧玄…好好享受这‘焚情蛊’的滋味…这是你…是你们萧家…欠我们母子的…
——
回到御书房,萧玄胸口仍因方才的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。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思绪飞速运转。墨尘的话,让他想起了远在西境的萧璟。
他的胞弟,燕王萧璟,那个一心扑在军伍、眼中只有战场和敌人的皇弟……他是否也继承了这该死的“焚情蛊”?萧璟至今未娶,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女都少有,是因为尚未动情,所以蛊毒未发?
一想到萧璟可能在未来某日,因爱上某人而承受与自己同样的噬心之痛,甚至可能因此伤害所爱、步上母后后尘,萧玄就感到一阵的恐慌。
必须让他回来!
萧玄立刻铺开绢帛,笔走龙蛇。他不能用明发上谕,只能用最机密的渠道,以兄长的口吻,写下一封措辞极其严厉急切的密信。
“璟弟亲启:西境之事,暂交副将。见信即刻动身,昼夜兼程返京,不得有误!切莫耽搁,更莫问缘由。兄玄,手书。”
他盖上了私人小印,召来影卫,“八百里加急,亲手交到燕王手中。告诉他,这是朕的……死命令。”
同时,他下达明旨,任命一位资深稳重的心腹大将,即刻前往西境,暂代燕王主持军务。
处理完萧璟的事,另一个更沉重、更让他心如刀绞的念头,无法抑制地浮上心头——沈沐。
他留在自己身边,就是留在一个随时会因爱意而失控伤他的疯子身边。每一次的情动,带来的都是双方的痛苦。
他护不住他,甚至自己就是伤害他的最大隐患。
那么,谁能护住他?
呼延律……
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得萧玄瞬间双目赤红,一股毁灭性的暴怒直冲头顶,几乎要让他失控!那个该死的北戎狼崽!他凭什么?!凭什么能一次次闯入沈沐的世界,凭什么能让他倾心相待,凭什么能带给他自己永远给不了的恣意与快活!
然而,在这滔天的嫉妒和暴怒之下,一丝残存的、属于帝王也是属于爱人的理智,在绝望的深渊里发出微弱的呐喊:
可呼延律能!他能给他自己给不了东西!他能让沈沐露出真正轻松的笑意,而不是在自己身边时,那永远无法舒展的眉头和深藏的惊惧!
——况且,沈沐也倾心于他。
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,在他心口反复切割,那“焚情蛊”仿佛被这极致的“为爱放手”的念头彻底激活,凶猛地灼烧起来,痛得他眼前发黑,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。
他死死撑着桌案,指甲几乎掐进坚硬的木头里,大口喘息着,与那噬心的痛苦和汹涌的毁灭欲搏斗。
不行……他必须确认!
他不能把沈沐交给一个不够爱他、不能为他豁出性命的人。
一个痛苦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。
他强忍着剧痛,用颤抖的手写下第二道密令,语气充满了帝王的冰冷与算计:
“将消息秘密泄露给北戎世子呼延律:沈沐危殆,朕欲除之。若想救人,三日后,子时,独自一人入皇宫。过时不候。”
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。呼延律只要不傻,就能看出其中有诈。萧玄要看的,就是他明知是陷阱,还愿不愿意为了沈沐,独自前来赴死!
写下这道命令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在用刀凌迟他自己的心。他仿佛已经看到呼延律与沈沐并肩离去的背影,那想象中的画面让他嫉妒得发狂,心口的灼痛一阵猛过一阵。
“呵……”
他发出一声低沉而痛苦的笑,不知是在嘲笑呼延律,还是在嘲笑他自己这荒谬而绝望的处境。
他将密令交给影卫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颓然坐倒在龙椅上,抬手死死按住那痛得快要炸开的胸膛。
他不想放沈沐走,一分一秒都不想。
不想。
可他更不能,眼睁睁看着沈沐被自己这扭曲的爱,一点点逼上绝路。
这断舍之痛,远比“焚情蛊”带来的任何一次生理剧痛,都更彻骨,更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