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沈沐安顿在紧邻自己王帐、由心腹亲卫层层守护的帐篷后,呼延律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染了中原风尘的衣袍,便深吸一口气,转身大步走向那片象征着北戎最高权力的金顶大帐。
他必须立刻去面对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,为他,也为沈沐,争取一个立足之地。
帐帘掀开的瞬间,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。炭火在巨大的铜盆中噼啪燃烧,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寒意。
北戎王高踞于铺着完整虎皮的主位之上,面色沉郁如水,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压抑的怒火。
两侧分列的各部首领与贵族神情肃穆,大王子术赤则好整以暇地站在左首,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,仿佛早已等候多时。
“逆子!你还知道回来!”
不等呼延律行礼,额罕的咆哮便如同惊雷般在帐内炸响。他猛地一拍面前矮几,酒盏倾倒,浑浊的马奶酒泼洒出来,洇湿了华丽的地毯。
“父汗息怒。”呼延律直挺挺地跪在帐中,垂首道:“儿臣知罪,愿受父汗任何惩罚。”
“知罪?我看你是明知故犯!”
术赤阴阳怪气地接话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帐内所有人都听清,“三弟,你为了那个大雍男子,先是折损我北戎最精锐的鹰骑,引得大雍陈兵边境,让父汗与各部首领焦头烂额!
如今更是胆大包天,违抗父汗严令,再次潜入大雍!你将部落的安危置于何地?将父汗的威严置于何地?莫非真要为了个祸水,将我北戎拖入万劫不复之境?!”
字字诛心,句句都将呼延律钉在了“因私废公”的耻辱柱上,瞬间点燃了帐内许多首领眼中的疑虑与不满。
呼延律猛地抬起头,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慌乱,只有一片沉静的坚定。他无视术赤的挑衅,目光直视北戎王,声音清晰而有力:
“父汗,大哥所言,儿臣不敢推诿。擅离职守,确是儿臣之过。沈沐于儿臣有恩,更是儿臣心之所系,救他,儿臣无悔。但儿臣亦知身为世子的责任,绝不敢因一己之私,真正置部落于险境。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,双手呈上:“此次南下,儿臣亦不敢忘探查之责。此乃关于大雍北境最新布防、粮草转运的情报,请父汗过目。”
帐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。北戎王眉头紧锁,示意亲卫将羊皮纸呈上,快速浏览起来。
呼延律趁势继续,他知道,仅仅强调私情无法服众,必须给父汗和众人一个留下沈沐的、无法反驳的理由。他的声音沉稳,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:
“父汗,强大的邻居不会因我们闭目塞听而消失。沈沐此人,曾居大雍权力中心,深谙萧玄性情与朝堂格局。
其智慧与洞察力,儿臣在逃亡途中多次亲眼见证,堪称鬼神莫测。若能得其臂助,于我北戎而言,无异于多了一双看透大雍虚实的眼睛。留下他,绝非仅为儿臣私心,更是为部落增添一份应对危局的‘智慧’。”
他将沈沐的价值摆上台面,将其从“红颜祸水”的定位,巧妙转向了“宝贵资源”。这是保护沈沐在王庭立足最有效的盾牌。
术赤冷哼一声,刚想反驳,一直沉默的百夫长巴根站了出来。他浑身伤疤便是忠诚与勇武的证明,声音粗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:
“大汗!世子所言有理!老臣愿以性命担保,那沈沐确有大才!若非他数次识破埋伏,我等早已埋骨他乡!此人若能真心为我北戎筹划,必是部落之幸!世子救他,于公于私,都情有可原!请大汗明鉴!”
巴根的力保,让一些原本摇摆的首领也微微点头。
北戎王放下羊皮纸,脸上的怒容未消,但眼中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些许。他锐利的目光在呼延律脸上停留良久,仿佛在权衡利弊。术赤在一旁看得心急,却不敢再轻易开口。
良久,北戎王终于沉沉开口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哼!巧舌如簧!即便如此,你屡次违令,亦不可不罚!”
他目光扫过全场,最终落在呼延律身上,做出了裁决:“即日起,削去呼延律对东部鹰骑的直接统领权,改由术赤暂代。罚没其一年俸禄,以儆效尤!”
这惩罚削去了呼延律部分兵权,不可谓不重。术赤脸上顿时露出喜色。
然而,北戎王话锋一转,看向呼延律:“至于那沈沐……既然你如此看重,称其身负大才,那便由你亲自看管!本王给你,也给他一个机会。若他果真如你所说,能助我北戎,展现出其价值,今日之事,便可暂且揭过。如若不然,或再因他生出任何事端,两罪并罚,本王绝不轻饶!”
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,既惩罚了呼延律的违令,安抚了术赤一派,又给了沈沐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,保留了未来的可能性。
呼延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,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。他深深叩首:“儿臣……领罚!谢父汗!”
术赤虽心有不甘,但父汗已做决定,他也不敢再多言,只是冷冷地瞥了呼延律一眼,眼中寒光闪烁。
呼延律站起身,不再多言,转身大步走出了金顶大帐。
帐外的冷风扑面而来,卷着草屑与寒气,让他因紧张而微烫的脸颊稍稍冷却。
兵权、俸禄,这些他都可以暂时失去。只要那个人能安然留在他身边,不必再担惊受怕,不必再被囚于高墙。他所做的一切辩解与争取,核心从来都只有一个——护他周全。
至于所谓的“价值”与“资源”,不过是说与王庭听的必要之词。在他心里,沈沐的安危,远比这些虚名重器更加紧要。
他加快脚步,向着那座亮着温暖灯火的帐篷走去。他想立刻见到沈沐,确认他的安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