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的夜晚,星河低垂,仿佛触手可及。
沈沐坐在自己的帐篷外,面前摊开着绘制到一半的西行路线图,墨迹在微弱的羊油灯下忽明忽暗。
白日里偶然听到的几句关于南朝边境异常戒严的议论,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响。
那些模糊的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,在他心间漾开圈圈涟漪。
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远在南方宫阙中的人。
这莫名的联想让他心头一紧,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腰间,触到那柄“乌啼”匕首冰凉的鞘身。此刻像一块寒冰,熨贴在他腰间,也刺痛着他的神经。
沈沐有点懊恼,他凭什么还要为那个带给他无尽痛苦和恐惧的人心神不宁?
这念头一起,他便猛地收回了手,仿佛被那匕首的冰冷烫到一般。他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草原清冷的空气,试图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悸动压下。
“或许,留在这里,才是对的。”
然而,心底某个角落,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刺痛着,提醒他,那个人,并未真正从他的生命里褪色。
——
几天后,西行的商队已然行进在路途之上。
沿着古老的车辙印记,在无垠的草原上蜿蜒前行。沈沐与呼延律并骑走在队伍前列,风拂过草浪,带来远方的气息。
连日的奔波劳顿,让队伍的气氛有些沉闷。这日午后,队伍正欲穿过一片丘陵间的谷地,前方却传来一阵骚动,夹杂着惊慌的呼喊和牲畜不安的嘶鸣。
“前面怎么回事?”呼延律勒住马缰,眉头微蹙。
斥候快马回报:“世子,前面有一支小商队,像是遇到了狼群袭击,有人受伤,情况似乎不妙。”
“去看看。”呼延律毫不犹豫,带着沈沐和几名护卫策马向前。
谷地中,一片狼藉。
几辆装载着皮毛的勒勒车倾覆在地,货物散落,地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和狼群的爪印。
几个幸存者围在一起,面露惊恐和无助,中间躺着一名重伤的年轻牧民,他的大腿被狼牙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鲜血汩汩涌出,染红了身下的草地。
一个随行的部落巫医正手忙脚乱地撒着草药粉末,却丝毫止不住奔涌的鲜血,伤者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。
“让开!”沈沐见状,立刻翻身下马,快步上前。他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,便半跪在伤者身旁。
“你……”
那巫医刚要阻拦,却被沈沐沉稳冷静的气势所慑。
沈沐无视了周围的嘈杂,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。
他迅速检查伤口,判断没有伤及主要动脉,但撕裂严重,必须立刻清创止血缝合。
他一边用干净的水囊冲洗伤口,一边语速极快地对呼延律说道:“我需要热水、干净的布、烈酒,还有我之前让你准备的缝合针和肠线!”
呼延律毫不迟疑,立刻下令亲卫照办,并亲自带人维持秩序,清空出一片区域。
很快,所需物品送到。
在众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下,沈沐用烈酒再次仔细清洗了伤口和自己的双手,然后拿起那枚特制的、带着弧度的缝合针,穿上处理过的羊肠线,手法稳定而精准地开始缝合那道狰狞的伤口!
他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,针尖穿透皮肉,拉紧肠线,打结,一气呵成。
没有犹豫,没有颤抖,只有专注和高效。这迥异于草原传统疗伤方式的情景,让周围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就在沈沐即将完成最后几针时,一个低沉而带着讶异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:
“好精妙的手法!止血、清创、缝合……思路清晰,动作精准,这绝非草原或中原常见的医术路数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位身着葛布长袍、须发灰白、气质儒雅的老者,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。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大药箱的药童。老者目光锐利,正紧紧盯着沈沐的操作,眼中充满了惊奇与探究。
沈沐没有分心,直到完美地打完最后一个结,敷上呼延律递来的、根据他之前指导配置的止血生肌药膏,并用干净软布包扎妥当,这才松了口气,抬起头来。
伤者的出血早已止住,虽然依旧虚弱,但性命显然已无大碍。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感激之声。
沈沐这才看向那位出声的老者,微微颔首:“老先生谬赞,情急之下,不得已而为之。”
老者走上前来,仔细查看了伤者的包扎,又看向沈沐,目光中的欣赏毫不掩饰:
“老夫云游四方,自认见识过不少疗伤手段,但如阁下这般,将外伤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、近乎……嗯,近乎‘重构’的,实属罕见。老夫苏伦,敢问阁下高姓大名?”
“在下沈沐。”沈沐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,且气度不凡,便也客气回应。
“沈沐……”苏伦喃喃重复了一遍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,随即笑道,“原来是沈先生,不知师承何处?”
沈沐自然无法明言,只含糊道:“并无固定师承,只是杂学旁收,偶有所得。”
苏伦也不深究,反而就着伤者的后续护理、草药选用等与沈沐交谈起来。
两人越谈越深入,苏伦见识广博,对药材药性、病理医理的理解极为精深,而沈沐超越时代的医学理念和心理学视角,他巧妙地将其融入对“调神养气”辅助康复的论述中,也屡屡让苏伦拍案叫绝,直呼闻所未闻,深受启发。
“沈先生之才,埋没于此实在可惜!”苏伦感叹道,“老夫此行正是要往西去,探访几位隐居的老友,交流医术。若先生与呼延世子不弃,你我同行一程,路上也可多多切磋,岂不快哉?”
呼延律见这位苏伦先生气度儒雅,谈吐不凡,且对沈沐颇为尊重,又确实是往西而行,便看向沈沐。沈沐也对这位知识渊博的老者很有好感,点了点头。
“如此甚好,欢迎苏先生同行。”呼延律代表商队做出了邀请。
于是,商队中多了一位老医者和他的药童。
接下来的旅程,沈沐与苏伦时常并肩而行,或是在扎营后围坐在篝火旁,探讨医术,交流见闻。
苏伦的许多关于疑难杂症、尤其是对一些“心病”导致躯体症状的案例分享,让沈沐对“心域”之学的实际应用有了更具体的思考。
呼延律看着沈沐与苏伦交谈时眼中闪烁的、许久未见的神采,心中既为他高兴,又隐隐感到,沈沐的世界,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邃和广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