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夜,燕王府的书斋内只余一盏孤灯。
崔琰搁下狼毫,将刚写好的密信用火漆封好。窗外月色清冷,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,投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处理完最后一件政务,一种熟悉的空虚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。
——这是一种算尽天下事后,却发现无人可分享半分心得的寂寥。
高处不胜寒。
他起身,从多宝阁的暗格中取出一卷舆图,在灯下缓缓展开。
这不是寻常的疆域图,而是他凭借各方情报,亲手绘制的、关于那位新晋“御前参议”沈沐的脉络图。
从北戎王庭到南朝皇宫,一条清晰的轨迹贯穿其上。
他的指尖划过一个个节点:设计“心域”、化解马瘟、规划商路、治疗、提出凌汛新策、整顿漕运预算……
“有趣。”
崔琰低声自语,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近乎纯粹的探究欲。
沈沐解决问题的思路,迥异于他所知的任何学派。
那不是基于经验的揣摩,也不是源于经典的推演,而是一种……近乎冷酷的、剥离了所有情感与立场的剖析,却又在最后,奇异地回归到一种朴素的“人本”关怀。
就像他今日在朝堂上,面对那些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老臣围攻,不卑不亢,只执着于数据与逻辑本身。
崔琰闭上眼,脑海中浮现出沈沐立于朝堂之上的身影。清瘦,却如新竹般挺拔。
眼神清澈,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,仿佛在他眼中,世间万物皆可量化,皆有规律可循。
这种纯粹,让他感到一阵久违的……悸动。
他想起了年轻的自己。
也曾怀抱经世济民的理想,以为凭借胸中所学,便可荡涤世间污浊。
可这十数年的朝堂沉浮,教会他的是权衡,是妥协,是如何在规则的缝隙间游走,如何将理想拆解,一点点塞进现实的框架里。
他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成功的谋士,却早已忘记了,如何做一个纯粹的人。
而沈沐,像一面纤尘不染的明镜,骤然照见了他内心深处那个早已模糊的、理想主义的倒影。
“若我当年,不曾被这权谋场侵蚀,不曾学会那些曲意逢迎、那些不得已的算计……”
崔琰望着跳动的烛火,眼神有些恍惚,“或许,也能如他一般,保有此等……赤子之心?”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便再也无法遏制。
沈沐的存在,对他而言,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评估和利用的“变量”,一个值得投资的“璞玉”。
那是一种更复杂、更深刻的情感——一种在孤独行走了太久之后,终于发现同类的惊喜;
一种在泥沼中挣扎了半生,骤然窥见天上明月的震撼与……自惭形秽。
他下意识地,将沈沐划入了需要“保护”的范畴。
这朝堂太脏,这权谋太浊。
萧玄的爱,看似炽烈,实则霸道而不可控,如同一场随时可能熄灭的野火。
沈沐这块无瑕的美玉,这份珍贵的、近乎绝迹的“纯粹智慧”,怎能任由其在这漩涡中沉浮,被权力玷污,被现实磨损?
“得想办法……”
崔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沈沐的名字旁轻轻敲击着,眸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欣赏、占有欲与强烈保护欲的复杂光芒,
“得让他留在更安全的地方,发挥他真正的价值。”
他需要重新规划。
之前的接触过于功利,他需要一种更不着痕迹的方式,让沈沐心甘情愿地走入他精心构建的、既能保护其纯粹,又能让其才华得以施展的……领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