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念崩塌的寒意尚未从骨缝中散去,崔琰便强撑着那副算无遗策的谋士外壳,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沈沐。
只是这一次,目的已截然不同。他不再试图将沈沐纳入王朝的棋局,而是要将其……剥离出来,据为己有。
机会很快来临。一场关于漕运新法具体细则的争论,在几位部堂官员间僵持不下。
崔琰看准时机,在议事时,以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姿态,将话题引向了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的沈沐。
“沈参议对此事素有研究,不知有何高见?”
他笑容温润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教意味,仿佛只是同僚间寻常的交流。
沈沐从漕运图纸上抬起头,看了崔琰一眼。那眼神平静,清澈,却让崔琰心中莫名一凛。
那里面没有受宠若惊,没有遇到“知音”的欣喜,甚至没有寻常官员面对他时的谨慎或讨好。那更像是一种……审视。
“崔先生过誉。”沈沐开口,声音平稳无波。
“高见谈不上。只是觉得,诸位大人争论的损耗分摊比例,根源在于未能统一计量标准与流程。
若能将装卸、运输、存储各环节的操作规范细化、量化,建立明确的权责与追索机制,许多争议自可消弭。”
他几句话便绕开了官员们争论的表象,直指问题的制度核心。
这正是崔琰欣赏且期望的回应。
然而,沈沐说完,并未像往常那样就此打住,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崔琰,补充了一句,语气依旧平淡,却像一根细针,精准地刺破了崔琰精心营造的氛围:
“崔先生方才提及‘恤民’与‘效率’难以两全,以此引申至新政推行之难。但我以为,‘恤民’与‘效率’并非必然对立。
一套设计优良、执行到位的制度,本身便是最大的‘恤民’。
先生以此为由铺垫,是想说明新政必然伴随阵痛,从而让大家接受某些……预设的妥协结果吗?”
议事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连正在批阅奏章的萧玄都顿住了笔,抬起眼,目光在崔琰与沈沐之间扫过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崔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。
他方才那番关于“两难”的论述,确是在为后续引导话题做铺垫,是一个极其隐晦的话术引导。
他没想到,沈沐不仅听懂了,还如此直接、如此清晰地……点了出来。
这不是反驳,而是拆穿。
一种久违的、棋逢对手的挫败感,混合着一丝被当众剥去伪装的狼狈,猛地涌上崔琰心头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舞台上精心表演的人,却被台下的观众一眼看穿了所有的机关和用意。
“沈参议误会了,”
崔琰迅速调整好表情,笑容无懈可击,只是眼底的温度冷了几分,“在下只是感慨行事之难,绝无他意。”
沈沐闻言,只是微微颔首,不再多言,重新低下头去研究他的图纸,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。
可崔琰却无法平静了。
在之后几次或公开或私下的接触中,他尝试了不同的方式。
有时是纯粹的学术探讨,他抛出精妙的难题,沈沐总能给出让他惊叹的解答,但那份纯粹的智力交流,再也无法裹挟任何私人的引导;
有时是看似推心置腹的提醒,暗示朝堂的复杂与帝王心术的难测,沈沐会安静听完,然后礼貌地表示感谢,那双清亮的眼睛里,却明明白白地写着“我知道你想做什么”。
他看穿了我。
这个认知,如同冰水浇头,让崔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,甚至是一丝……恐惧。
他的智谋,所有精心编织的语言陷阱,在沈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,都变得透明而可笑。
他太聪明了……聪明到无法被普通的谎言和手段带走。
崔琰在自己的书斋里来回踱步,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扭曲而焦躁。
常规的路径已经被彻底堵死。任何带着目的性的接近,都会被他警惕、拆解。
再这样下去,根本无法在他被这个肮脏的权力场彻底吞噬前,将他带离萧玄身边!
想到沈沐那份不染尘埃的纯粹,最终可能会在权力的倾轧下变质、碎裂;
想到他可能会因为看穿太多而对他反感;
想到萧玄那看似深情实则危险的占有……崔琰心中的恐慌与那股偏执的守护欲便疯狂滋长。
既然智慧的博弈无法赢得他,既然他聪明到无法被欺骗……
崔琰走到书案前,目光落在了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上。那里面,放着一些他从未想过会对自己“珍视”之人使用的东西。
那么,唯有最直接、最彻底的力量,才能打破这僵局,才能将他从注定的毁灭中……拯救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