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黑水驿残垣中寻得的那枚残缺玉牌,被萧璟以最密的渠道,送往京城。
数日后,一份绝密的回复连同玉牌拓片被送回他手中。
回复来自一位幽居皇寺、早年曾随军深入西南、精研过百越巫蛊与部族图腾的老宗亲。
拓片旁附了数行小字,笔迹苍劲:
【此纹诡谲,非中原路数。老朽细辨,其涡旋蛇形嵌套之法,酷似南疆‘雾瘴之地’古传图腾。
尤其中段断裂处的‘眼状’勾连,据故老传言,与南疆一支极擅蛊药、行踪隐秘的‘守秘族’祭祀符号有七分相近。
此族早年间或有分支与外界通商,以此为信。
若欲深究,或可沿西南商路,寻访与南疆有旧之药商、浪人,彼辈三教九流,或闻轶事。】
南疆。
这个词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萧璟心中激起冰冷的涟漪。
沈沐的失踪,术赤残部提及的“南边来的神秘人物”,驿站与庄园那奇特药味……碎片开始向这个方向聚拢。
他当机立断,转向西南。
目标明确:寻找真正了解南疆秘事,尤其是“守秘族”或相关秘药传闻的知情人。
这比探查固定地点更难。
西南边镇鱼龙混杂,语言风俗各异,可信之人寥寥。
萧璟不得不动用更为隐秘、也更危险的地下关系网络,接触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“包打听”、被逐出部落的南疆巫师后裔、乃至常年行走险路的药材贩子。
脱里第一次见到这样一面的萧璟。
王爷不再仅仅是战场上冷硬的统帅,他周旋于三教九流之间,时而威压,时而利诱,神色冷峻不变,却能精准地拿捏不同人的命脉。
脱里被严令跟紧,不许多言,只需看和听。
他努力记下那些拗口的名字、复杂的地名、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传闻,琥珀色的眼睛因紧张和专注而睁得圆圆的,像只误入陌生丛林的小兽。
过程缓慢而磨人。
线索真真假假,希望时隐时现。
脱里跟着萧璟跋涉在山林瘴疠之地,住过最简陋的野店,吃过难以下咽的粗粝食物,被蚊虫叮咬得满身红肿,夜里听着古怪的鸟兽啼叫,害怕得缩成一团。
但他没哭,只是默默忍耐,偶尔在萧璟投来一瞥时,努力挺直背脊。
他知道,哥夫可能就在这些迷雾之后。
终于,在一个潮湿闷热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草药和腐败气息的边陲小镇,一条线索指向了镇子深处一个名声古怪的“毒医”
——据说此人是南疆某个小部族出身,年轻时因故离开,精通各种偏门毒物与古怪药方,性格孤僻,但给钱足够,或许能撬开嘴。
找到那毒医的窝点颇费周折。
那是一个藏在曲折小巷尽头、挂着破烂布帘的低矮土屋,门外晒着一些颜色诡异的干草和虫蜕,气味刺鼻。
萧璟让亲卫在外围警戒,只带了脱里,掀帘而入。
屋内昏暗,一个干瘦黝黑、眼珠浑浊的老者坐在一堆瓶瓶罐罐后,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,目光在萧璟冷硬的脸上停了停,又扫过脱里紧张的脸,用生硬的官话嘎声道:
“看病?买药?”
萧璟没有说话,直接将那枚残缺玉牌放在老者面前污迹斑斑的木桌上。
老者浑浊的眼珠瞬间凝住,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几分。
他伸出枯瘦的手指,想去拿,萧璟的手却先一步按在了玉牌旁。
“认得?”萧璟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。
老者缩回手,眼神闪烁:“不……不认得……”
“认得不认得,你心里清楚。”
萧璟另一只手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同样放在桌上,与玉牌并排,
“好好说,它是你的。不说……”他的目光扫过屋内那些诡异的瓶罐,寒意弥漫。
老者看看金币,又看看萧璟毫无温度的眼睛,喉咙动了动,显然在权衡。最终,对金钱的贪婪和对眼前人危险的直觉占了上风。
“……这纹,是‘守秘族’分支‘黑苗’旧日用的‘信子’。
”老者压低声音,语速很快,“很多年不用了,听说他们一族……出过事,散了。这东西,不该流出来。”
“和它一起流出来的,还有什么?”萧璟追问。
老者犹豫了一下。
萧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,声音不大,却让老者一颤。
“……听说,很久以前,有外人用很大代价,从他们族里换走过一样东西。”
老者语焉不详,“很秘的药方,族里根本不准外传的……叫什么忘了,反正是管记忆的邪门东西……”
“管记忆?”萧璟眼神骤然锐利如刀。
“是……听说能让人忘尽前尘,就像喝过忘川水,重新投胎一样……”老者声音更低了,“这都是老辈人喝多了瞎传的,当不得真……”
“换走药方的是什么人?”萧璟逼问。
“这我真不知道!”
老者连忙摆手,“只听说是个……是个南朝来的男子,很多年前的事了,那时候我还没离开山里呢!
就知道是个男的,出手阔绰,心机深,连长老都糊弄过去了……别的真的不知道了!”
南朝男子。
萧璟的心沉了下去,又有一丝线索浮现的冰冷清明。
不是北戎,不是西境军阀,是南朝内部的人,很多年前就开始布局?他收起玉牌,将钱袋推过去。
“管好你的嘴。”
“是是是……”老者忙不迭地抓过钱袋,点头如捣蒜。
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土屋,重新走在潮湿的巷道里,脱里才敢小声问:
“王爷……他说的是真的吗?那个药……真能让人忘记一切?”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。
如果哥夫是被这种药害了……
萧璟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抬头看着西南浓云密布的天空,侧脸线条冷硬。
“真的假的,都要查。”
他迈步向前,“至少现在,我们知道该盯紧哪些‘很多年前’就与南疆有隐秘往来、且有能力做到这些的‘南朝男子’了。”
脱里用力点头,小跑着跟上。
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,但至少,他们撕开了一道口子,窥见了一丝黑暗中扭曲的脉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