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夜空,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踏碎。
萧玄在接到萧璟密报的瞬间,所有伪装、所有隐忍、所有“黄公子”的温文尔雅,如同被飓风撕碎的薄纱,暴露出底下帝王真正的、雷霆万钧的意志。
暴怒在他血管里奔流。
——崔琰!竟然是他!那个看似忠心谋国的臣子,竟是将沈沐从他身边剜走、又妄图彻底抹去沈沐存在的元凶!
“影!”
萧玄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如同寒铁交击。“调集所有在江南的影卫、内卫暗桩,联络驻防苏州的忠武营指挥使,朕要他立刻封锁苏州水陆要道,
没有朕的手谕,只许进,不许出!违令者,以谋逆论!”
“查封崔琰在苏州及周边所有明面、暗面的产业、铺面、码头、车行,控制所有账房、管事,截断一切通信渠道!凡与崔琰有密切往来者,一律先行监控!”
一道道命令冰冷而迅疾地发出,庞大的国家机器在暗处轰然启动,精准地碾向崔琰精心编织的网。
与此同时,萧璟的队伍已如离弦之箭,穿透夜色,逼近苏州。
他派出的亲卫已先一步与萧玄的影卫取得联系,证据与信息瞬间共享。
兄弟二人虽未见面,但目标空前一致,手段互为补充
——
子时三刻,苏州城在夜色中沉睡,暗流却已化作惊涛。
城东码头,一队黑衣玄甲军无声接管了最大的三间货栈,账册、货物、甚至暗格中的密信被尽数起出。
掌柜试图争辩,却在看到为首者亮出的玄铁令牌时面如死灰——皇城司直驾,如帝亲临。
几乎同时,城南“锦绣绸庄”、城西“墨韵书局”、城中“百草堂”等七处产业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。
理由各异:走私、通敌、贩卖违禁药材。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
——斩断崔琰在江南的触须。
这些雷霆行动的背后,是萧玄接到萧璟密报后的震怒与决断。
玉牌指向南疆,药材灰烬与“忘川”传闻吻合,而崔琰多年前深入南疆的记录、其手下与西境巫蛊事件的隐秘关联……线索如拼图般严丝合缝。
“陛下,是否……”
影卫统领谨慎询问对崔琰本人的处置。
“围而不捕。”
萧玄立于暗室窗前,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如纸,眼底却烧着幽暗的火,“朕要看他如何动,看他往哪里逃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,几乎融进夜色,“……更要确保,万无一失。”
“万无一失”四字,重若千钧。
所有人都明白,陛下要的不仅仅是崔琰,更是崔琰手中那个不能有丝毫损伤的人。
萧璟的行动同步展开。
他麾下的精锐如手术刀般精准,切入崔琰势力的薄弱处。
通过安插的暗线、重金收买的中层管事、乃至掌握了某些把柄的崔琰旧部,策反与分化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进行。
“崔大人许你们前程富贵,但前程在何处?富贵可能享用?”冰冷的话语在密室中回荡,“陛下要的只是人。
此刻回头,既往不咎,更有厚赏。若执迷……诛九族的罪名,崔大人可会替你们扛?”
威逼与利诱交织,恐慌在崔琰的核心圈层中悄然蔓延。
崔琰善用人心,却也视人为棋。
棋子固然有用,但当棋盘将倾,棋子的忠诚便有了价码。
萧玄与萧璟,一明一暗,一皇权碾压,一精准瓦解。
一张无形而致密的铁幕,正以苏州为中心急速收拢。
——
崔琰在别院书房中,感受到了这迫近的压力。
坏消息接踵而至,比他预想的更快、更狠。
他站在巨大的江南舆图前,指尖划过一道道可能的路线,大脑飞速计算。
“萧玄这是不惜代价了。”
他低语,眼中没有慌乱,只有冰凉的锐利,“看来萧璟找到了关键证据。”
他并不意外自己的嫌疑会上升,但对方如此果决全面的清洗,仍显示出一种超越理智的疯狂
——这疯狂源于萧玄对沈沐的执念,一个他计算中无法完全量化的“情感变量”。
然而,这疯狂的背后,是帝国最高权力的冷酷效率。
他的网被快速撕破,许多他以为隐秘的节点,在皇权的碾压下暴露无遗。
“大人,”一名心腹死士在门外低声禀报。
“西码头、黑水巷两处暗桩确认失联,‘鹤影’传来最后消息,玄甲卫已接管所有主要关卡,盘查异常严格。
我们原先安排接应的三路,恐怕……都不可行了。”
崔琰的目光落在舆图上苏州城西南方向那片连绵的山区。
那里道路崎岖,人烟稀少,并非理想的撤离路线,但正因为其艰险,朝廷的封锁网在那里也相对薄弱,且有几条极少人知的隐秘小径,可通往外郡。
——
夜色渐深,别院内灯火寥寥。
林静正坐在窗前,望着外面沉沉的黑暗,眉宇间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完全察觉的困惑与不安。
白日里巷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,崔先生下午匆匆离去后神色也略显凝重,虽然回来后温言安抚,说只是些生意上的小麻烦。
但他心底那隐隐的空茫和最近频繁出现的细微心悸,却难以平息。
“林静。”
崔琰推门而入,手中托着一只小巧的玉碗,碗中盛着浅碧色的、散发清香的汤汁。
“看你气色不佳,可是白日受了惊?我特意让人熬了这碗安神汤,用了些宁心静气的药材,喝下好好睡一觉,明日便无事了。”
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关切,眼神在烛光下显得诚挚而可靠。
沈沐回过头,看着那碗汤药,又看看崔琰。
对方的神情无懈可击,是他熟悉的、给予他安全和知识的崔先生。
心底那点莫名的疑虑,在对方面前似乎显得有些多余。
“多谢先生。”
他接过玉碗,药液温热,气息清雅,确实有宁神之效。
他慢慢饮下,味道微甘带涩,入腹后有一股暖意缓缓化开,萦绕周身,白日那点不安和隐隐的头痛,似乎真的开始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适的、懒洋洋的松弛感。
“好孩子。”
崔琰接过空碗,手指似无意般轻轻拂过沈沐的手背,触感微凉。
“今夜好好休息。明日……我们或许要出趟远门,去一处更清净的园子住些日子,那里景致更好,也更利于你休养。”
他的话语低沉舒缓,配合着药力,如同催眠。
沈沐觉得眼皮有些沉重,思维也变得缓慢,崔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令人安心。
“远门?去哪里?”他含糊地问,意识已经开始模糊。
“一个很好的地方。”崔琰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肩膀,“只有我们,没人打扰。你会喜欢的。”
他将沈沐安置在榻上,盖好锦被,坐在床边,指尖凝聚一丝内力,轻轻按在沈沐的太阳穴和颈后几处穴位,辅助药力流转,加深那份松弛与顺从。
沈沐的意识彻底沉入温暖的黑暗前,最后听到的是崔琰近乎耳语的叮嘱:
“记住,林静,无论发生什么,待在我身边,便是最安全的。相信我。”
夜色中,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轻便马车,悄无声息地从别院后门驶出,没入通往西南山区的崎岖小径。
车厢内,沈沐在药力下昏睡着,眉头微蹙,似乎睡得并不安稳。
崔琰坐在他身侧,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,凝视着他被“水月镜花”之术修改后、显得温润的睡颜,指尖再次拂过那道银色的眉尾断痕。
计划已变,前路未卜。
但他怀中这“重塑”过的珍宝,绝不能再失去。
药,只是确保他暂时“安静”和“顺从”的工具。
马车颠簸,向着深山,向着未知的险境,也向着崔琰那份偏执理想中,那所谓“只有我们”的、虚幻的安宁之地,疾驰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