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火窟深处，赤红的岩浆在沟壑中缓缓流淌，映得四壁忽明忽暗。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某种陈旧血腥混合的、令人窒息的浊气。陈默赤着上身，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与灼烧留下的旧疤。他立在巨大的黑铁炼尸炉前，炉身刻满扭曲的符文，此刻正贪婪地汲取着从地脉引来的微弱火力，发出沉闷的“嗡嗡”声。
炉中炼制的，是一具即将完成的白僵。那是三个月前送来的外门弟子的尸体，生前不过炼气三层，如今肌肉干瘪，肤色灰白，指甲变得尖长黝黑。陈默熟练地掐动法诀，操控着地火，让那微弱的火苗如舌头般舔舐着炉底。他能感觉到，炉内那具尸身正在发生最后的变化，死气与地火煞气交织，催生出一种冰冷的“活性”。
这样的工作，他已重复了五年。自从被测出身具最驳杂不堪的五灵根，被宗门几乎是以“废料处理”的方式丢到这阴森的地火窟，担任最低等的炼尸杂役起，日复一日，便是与这些冰冷的尸体和更冰冷的炉子打交道。与他同批入门的弟子，哪怕只是四灵根，如今至少也已是炼气中期，在外门做些有前景的杂务，甚至有人侥幸筑基，成为内门弟子，风光无限。
而他陈默，二十五岁，依旧停留在炼气二层，几乎看不到突破的希望。修为低微，便只能困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火窟，靠着宗门发放的微薄到可怜的灵石和丹药，勉强维持修炼。炼尸术？宗门根本不屑传授真正的核心法门，给他的，只是一套粗浅的控火诀和一部残缺的《基础炼尸要略》，能炼制的，最高也不过是这种行动迟缓、仅有些蛮力的白僵。炼成的僵尸，上交宗门，换取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贡献点。
“嗬……”炉内传来一声无意识的嘶吼，标志着白僵彻底炼成。陈默面无表情，打出最后一道法诀，炉盖轰然开启，一股更浓烈的腐臭气息涌出。那具白僵直挺挺地立起，眼眶中跳动着两簇微弱的绿色魂火，茫然地“看”向陈默。
陈默叹了口气，正欲将其引出，封入特制的棺木，准备明日上交。就在这时，窟外通道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还夹杂着毫不掩饰的灵力波动。
来者修为不低！陈默心中一凛，连忙套上粗布外衫，垂首肃立。
人影一闪，两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已出现在窟内。为首一人，面色倨傲，腰间玉佩灵光湛湛，修为赫然是筑基初期。他身后跟着的那人，也是炼气后期，眼神扫过陈默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“你就是此处的炼尸杂役？”筑基青年开口，声音冷冽。
“回禀师兄，正是弟子陈默。”陈默头垂得更低。
筑基青年也不废话，袖袍一拂，一具物事“砰”地一声砸在陈默面前坚硬的地面上。
那是一具女修的尸体。
纵然已经失去生机，这女修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容貌。肌肤莹白，五官精致如画，只是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。她穿着一袭淡紫色的罗裙，此刻却破损严重，沾满暗红的血污，尤其心口处，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空洞，仿佛被什么利器贯穿。最让陈默心头巨震的是，这女修身上残留的灵力波动，虽然正在飞速消散，但那层次……远超过他见过的任何内门弟子，甚至比一些外门长老还要深邃浩瀚！
金丹期！这是一位金丹期女修的遗体！
陈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金丹修士，对于他这等炼气杂役而言，简直是云端之上的人物，平日里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。如今，这样一位存在的尸体，竟被如此随意地丢在他的面前？
“此乃宗门叛逆，已被执法长老诛灭金丹，毁去神魂。”筑基青年语气平淡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“但她肉身曾入金丹，蕴含灵力与残余道韵，直接毁去可惜。着你用这炼尸炉，将其炼化，提炼其残留精华，凝结为‘尸魄丹’。限期一月，不得有误。”
说完，他丢下一枚玉简和一个小布袋。“这是提炼法诀和这个月的灵石补给。记住，此事乃宗门机密，若泄露半分，或炼制失败，形神俱灭！”
话音未落，两人身形一晃，已消失在通道尽头，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污了他们的脚。
窟内恢复了死寂，只剩下地火流淌的汩汩声，以及那具新炼成的白僵发出的微弱嘶吼。
陈默站在原地，良久没有动弹。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宗门叛逆？金丹女修？尸魄丹？这些信息冲击着他简单的认知。他弯腰捡起玉简和布袋。布袋里是十块下品灵石，比他平日所得多了一倍，但相较于要处理的任务，这简直是打发乞丐。而那枚玉简，入手冰凉，神识探入，果然是一篇名为《精元炼化诀》的法门，专门讲述如何炼化高阶修士或妖兽的遗体，萃取其精华。
他走到那女修尸体旁，缓缓蹲下。近距离观看，更能感受到这具肉身曾经的不凡，肌肤细腻宛如灵玉，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、若有若无的清香，与地火窟的污浊气息格格不入。心口的创伤边缘，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，显然诛灭她金丹的力量极为霸道。
炼化一位金丹女修……即使只是尸体，也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与亵渎之感。但更多的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。五年了，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这地火窟挣扎求生，修为寸进，资源匮乏，看不到任何希望。如今，一具金丹修士的尸体就摆在面前，宗门要他炼成什么尸魄丹，但他手中的《精元炼化诀》……
陈默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枚玉简。这法诀看似是提炼精华炼丹，但其中某些关窍，尤其是关于如何处理修士体内残存的、未散尽的本源之气，描述得颇为隐晦，甚至……留有余地。一个疯狂的念头，如同地底滋生的毒蔓，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。
宗门只在乎那枚尸魄丹。至于炼化过程中，这具金丹尸体残留的庞大精气会散失多少，谁会关心？一个炼气二层的杂役，又能从中截留多少？或许，万中无一？这或许是危机，但更是他陈默修行至今，唯一可能触碰到的、改变命运的……机缘！
风险极大，一旦被发现私吞金丹修士的精华，下场绝对比那女修好不到哪里去。可是，若不搏这一次，他此生或许就只能老死在这炼气二层，最终像他炼制的那些僵尸一样，成为别人眼中无足轻重的消耗品。
赌了！
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他迅速将那只新炼成的白僵封印入棺，推到角落。然后，深吸一口气，运转微弱的灵力，将那具金丹女修的遗体，小心翼翼地托起，投入那尊巨大的、刻满符文的黑铁炼尸炉中。
女修的身体落入炉底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陈默按照《精元炼化诀》的起始步骤，双手掐诀，开始引导地火。这一次，他不再像之前炼制白僵那样只用微弱火苗，而是全力催动地脉火力！
“轰！”
赤红的火焰猛然窜起，将整个炼尸炉底部包裹。炉身上的符文次第亮起，散发出幽暗的光芒。炉内温度急剧升高。
陈默屏息凝神，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炉中。只见在熊熊地火的灼烧下，那女修的遗体并未像普通尸体那样迅速焦黑碳化，其肌肤表面反而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紫色光晕，顽强地抵抗着地火的侵蚀。这就是金丹修士肉身的强横之处，即便生机已绝，道韵散尽，残存的本质依旧不凡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陈默全神贯注，操控着地火，同时仔细感知着炉内的任何细微变化。按照法诀所述，需先以文火化去其肉身抵抗，逼出残存的精气。这个过程极为缓慢，对灵力和心神的消耗巨大。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，陈默就感到体内那可怜的炼气二层灵力已濒临枯竭，额头冷汗涔涔。
他不敢停下，咬牙从那个小布袋中掏出一块下品灵石，握在手中，一边汲取其中稀薄的灵气补充消耗，一边维持法诀。
一天一夜过去。炉内那层紫色光晕终于变得极其暗淡，女修的肉身开始在地火的持续灼烧下，慢慢变得透明，仿佛不再是实体，而是由精纯的能量构成。一丝丝淡金色的、蕴含着惊人灵力的气流，开始从尸身中缓缓蒸腾而出，在炉内盘旋。这便是金丹修士肉身中残留的本源精气！
陈默精神一振，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。按照宗门要求，他此刻应该运转法诀，将这些珍贵的精气引导凝聚，炼成尸魄丹。但他的手诀，却在此时发生了极其细微、若有若无的变化。这是他在研读玉简时，结合那隐晦的描述，自己揣摩出的一种极其危险的变式——偷天换日！
他分出了一缕微弱的神识，如同最狡猾的泥鳅，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其中一丝淡金色的精气，并未让其汇入主气流走向炉心凝聚，而是顺着炉壁的符文缝隙，极其缓慢地……引向了自己！
当那一丝淡金色的精气终于透过炉壁，接触到陈默皮肤的刹那——
“嗡！”
陈默只觉得浑身剧震，仿佛一道惊雷在体内炸开！那丝精气虽细微，但品质极高，蕴含着远比他自身灵力精纯浩瀚无数倍的能量。这股能量狂暴地冲入他干涸的经脉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疯狂肆虐！
“噗！”他当场喷出一口鲜血，脸色瞬间煞白。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，丹田气海更是翻江倒海，几乎要崩溃。金丹修士的精气，岂是他一个炼气二层的小杂役能够承受的？这简直是在引火自焚！
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，但此刻已无路可退。陈默双目赤红，凭借五年炼尸磨炼出的惊人意志，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，疯狂运转起宗门传授的最基础、但也最中正平和的《引气诀》，试图引导、驯服体内这股狂暴的能量。
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。他的身体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炙烤，又像是被无数钢针穿刺。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，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血人。但他没有放弃，咬紧牙关，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功法，将那丝桀骜不驯的金丹精气，强行纳入自己弱小的周天循环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就在陈默感觉自己即将崩溃的边缘，那丝狂暴的精气终于被《引气诀》磨去了一丝锋锐，缓缓融入他自身的灵力之中。虽然只是融合了微不足道的一丝，但效果立竿见影。
他原本停滞已久、如同顽石般的炼气二层瓶颈，竟然……松动了一下！
尽管微弱，但那种清晰的感觉，让陈默几乎要仰天长啸！五年了！他困在这个境界整整五年，无论如何努力，修为都如同死水，纹丝不动。而此刻，仅仅是一丝金丹修士的残存精气，就带来了突破的契机！
贪婪、狂喜、以及更深的恐惧，交织在他心中。他看了一眼炼尸炉，炉内大部分淡金色精气仍在盘旋。宗门要的尸魄丹，必须炼制，否则无法交差。但过程中“自然”散失的部分，谁又能说得清呢？
风险与机遇并存。这条路，已然踏上，便无法回头。
陈默抹去嘴角的血迹，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坚定的光芒。他再次掐动法诀，一边继续“正常”炼制尸魄丹，一边如同最谨慎的窃贼，开始谋划着，如何从这尊炼尸炉中，窃取这本不属于他的……通天之机！
地火窟依旧昏暗，赤红的光芒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庞。炉火熊熊，炼化的不仅是一具金丹女修的遗体，更是一个底层杂役挣扎求变的道心。修仙之路，漫漫其修远兮，有时，一步踏出，便是仙魔殊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