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冥那如同九幽寒风般的声音尚未完全消散,他黑袍下的身影已然模糊,如同墨滴入水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枯树顶端,仿佛从未出现。然而,他留下的那句话和那股恐怖的威压,却如同无形的枷锁,死死扼住了所有影豹族战士的心脏。
那名被玄冥一言震飞的灰白影豹首领,挣扎着从地上爬起,残月般的瞳孔中充满了惊骇与不甘。他死死盯着玄冥消失的方向,又猛地转头看向被墨曜护在身后的苏绵绵,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着极度恐惧和贪婪的低吼。玄冥的警告如同死亡的宣告,让他明白,今日之事已不可为。
“撤!”
没有丝毫犹豫,灰白首领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,残余的影豹族战士如同得到赦令,瞬间停止攻击,身形化作道道灰影,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,仓皇遁入四周浓得化不开的瘴气阴影之中,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的血腥气。
来得突然,去得更是迅疾。
战场骤然陷入一片死寂,只剩下救援队众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,以及伤者压抑不住的呻吟。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浮现,巨大的伤亡和惨烈的现状便如同冰水,浇灭了所有人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。
墨曜挺拔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,左肩处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爆发和硬抗,彻底崩裂,暗红色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边身体,顺着手臂滴滴答答落在黑色的腐土上。他的脸色苍白如纸,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紊乱,但那双墨色的瞳孔却依旧冰冷锐利,迅速扫过全场。
赤炎拄着膝盖,大口咳着血,刚才被那灰白影豹首领一击重创,内脏受了震荡,炽热的火焰气息都黯淡了许多。他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影豹族消失的方向,充满了暴戾的杀意,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回天的愤怒。
银硰在两名学徒的搀扶下站立,素白的长袍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和泥污,脸色比平时更加透明,显然刚才全力施展精神秘术对抗影豹族的围攻,消耗巨大。他雾灰色的眼眸扫过战场,最后落在墨曜不断渗血的伤口上,眉头紧锁。
而普通的战士们,情况更是凄惨。原本三十多人的救援队,此刻还能站立的,不足十五人,且个个带伤。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尸体,死状凄惨,有的被利爪撕裂喉咙,有的中毒全身乌黑,还有的被骨矛贯穿胸膛。伤者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,断肢、深可见骨的伤口、以及影豹族诡异的毒素,都在迅速吞噬着他们的生命力。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。
苏绵绵瘫坐在地上,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,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她离死亡如此之近,那灰白影豹首领冰冷的骨爪几乎触碰到她皮肤的触感,依旧残留着刺骨的寒意。她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,看着那些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士此刻变成冰冷的尸体,看着墨曜和赤炎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势,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几乎要呕吐出来。
“清理战场……救治伤员……”墨曜的声音沙哑冰冷,打破了死寂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他强撑着伤势,走到一名重伤濒死的战士身边,蹲下身,查看他的情况。
幸存的战士们强忍着悲痛和恐惧,开始行动起来。有人默默地将同伴的尸体搬到一起,有人撕下自己的衣服为伤者包扎止血,还有人警惕地注视着四周,防备影豹族去而复返。
赤炎抹去嘴角的血迹,踉跄着走到苏绵绵身边,蹲下身,粗声粗气地问:“小兔子,你没事吧?”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。
苏绵绵抬起头,看着赤炎脸上新增的伤痕和嘴角的血迹,鼻子一酸,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,哽咽着摇了摇头。
赤炎见她哭了,烦躁地抓了抓火红的短发,想安慰几句,却不知该说什么,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,哑声道:“没事了……没事了……那帮杂碎跑了。”
银硰指挥着学徒,开始为伤势最重的几名战士紧急处理伤口和解毒。他的手法精准而迅速,但药材的匮乏和伤势的严重,让救治工作显得杯水车薪。一名战士在银硰的处理下依旧没能挺过去,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,最终没了声息。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重。
墨曜检查完几名重伤员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他站起身,目光扫过仅存的、伤痕累累的队伍,最后落在苏绵绵身上,那目光复杂难明,有审视,有沉重,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……庆幸?
“我们损失了近半人手,弹药和药物消耗巨大。”墨曜的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事实,“影豹族的目标明确,他们对我们的行踪和实力了如指掌。前方……只会更加危险。”
他的话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。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(如果这能算胜利的话),却要面对更加绝望的前路。
“首领,我们还……继续前进吗?”一名小队长声音颤抖地问道,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,还在不断渗血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墨曜身上。前进,意味着可能全军覆没;后退,则意味着抛弃被困的冬猎队,部落将失去最后的精锐。
墨曜沉默着,冰冷的目光投向黑瘴林更深、更黑暗的方向。瘴气在那里浓郁得如同实质,仿佛巨兽张开的吞噬一切的大口。他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,提醒着他此刻状态的糟糕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的银硰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异样:“首领,这里的瘴气……流动有些异常。”他蹲下身,用手指沾了点地上的泥土,放在鼻尖嗅了嗅,雾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似乎……有某种力量在引导瘴气,向着一个方向汇聚。”
墨曜的瞳孔骤然收缩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或许……这并非绝路。”银硰抬起头,看向墨曜,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冷静,“瘴气的异常流动,可能意味着我们接近了某个能量源,也可能是……遗迹的入口。风险巨大,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。”
绝境之中,银硰的话,像是一根有毒的稻草。
墨曜的目光再次扫过疲惫不堪、伤痕累累的队伍,最后定格在苏绵绵那苍白却带着一丝奇异坚定的脸上(经历了生死危机,她眼中似乎多了点什么)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口气仿佛带着黑瘴林特有的腥甜和冰冷。
“没有退路。”他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处理伤员,就地掩埋牺牲的兄弟。一炷香后,向瘴气流动的方向,继续前进。”
命令下达,带着悲壮和无奈。战士们沉默地执行着,空气中弥漫着血与泪的味道。
苏绵绵看着墨曜那染血的、却依旧挺直的背影,看着周围战士们默默埋葬同伴的沉重身影,心中的恐惧依旧存在,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,却悄然滋生。
她不能倒下。至少,不能倒在这里。
她闭上眼睛,再次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灵泉之力,不是为了滋养,而是尝试着去“感受”银硰所说的那股引导瘴气的力量。这一次,她不再仅仅是排斥和恐惧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探索。
惨烈的遭遇战,如同一次血腥的洗礼,洗去了侥幸,留下了残酷的现实和……一丝被逼到绝境后,不得不抓住的、危险的“可能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