队伍踏入部落大门的那一刻,如同将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潭。短暂的死寂之后,是骤然爆发的、撕心裂肺的哭嚎和难以置信的惊呼。
“赤炎队长!”
“天啊!怎么会这样!”
“首领!您的伤!”
“其他人呢?冬猎队呢?”
留守的族人如同潮水般涌来,看到的是伤痕累累、几乎人人带血的残兵,是担架上那具盖着兽皮却掩不住熟悉轮廓的高大身躯,是他们敬若神明的首领苍白如纸、气息萎靡的惨状。希望彻底破灭,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和深不见底的悲恸。女人们扑到亲人的担架前,确认生还者后放声大哭,更多的是扑向那冰冷的遗体,发出绝望的哀鸣。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,整个部落瞬间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。
“肃静!”青渊强忍悲痛,登上高处,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首领重伤归来,需要静养!所有伤员立刻送往医者处救治!其他人,各司其职,加强警戒!违令者,军法处置!”
在他的强力弹压下,混乱的场面稍稍得到控制,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却浓得化不开。部落失去了最勇猛的战士,首领身负重伤,精锐损失殆尽,这打击对原本就处境艰难的墨蛇部落来说,几乎是毁灭性的。
墨曜对周围的混乱恍若未闻,他暗金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过一张张惊恐、悲痛、茫然的脸,没有任何解释,也没有丝毫安抚。他只是对青渊微微颔首,然后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,一步步走向位于部落最高处的首领洞穴。他的步伐缓慢而沉重,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族人的心尖上,那无声的威压和沉重的伤势,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头发冷。
苏绵绵被那名女战士搀扶着,跟在墨曜身后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——有同情,有好奇,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,甚至……隐隐的排斥。赤炎队长的死,银硰祭司的失踪,首领的重伤,这一切灾难,似乎都与她这个“神赐”的到来脱不开干系。在这种巨大的悲痛面前,她这个“外人”显得格外扎眼。
她低下头,咬紧下唇,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愧疚。如果……如果她再强一点,如果她的能力真的有用,赤炎是不是就不会死?
就在这时,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,突然抓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腕。
苏绵绵猛地抬头,对上了墨曜回过头来的目光。他依旧没有表情,但那双暗金色的瞳孔中,却传递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——跟上。
这个简单的动作,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,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。首领在明确地告诉所有人,她的地位,她的归属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酸涩,涌上苏绵绵的心头。她用力回握住那只冰冷的手,尽管虚弱,却挺直了脊背,跟随着他的脚步,无视了周围那些复杂的视线。
首领洞穴内,比外面更加阴冷空旷。墨曜屏退了亲卫,只留下青渊和苏绵绵。他刚松开苏绵绵的手,身体便猛地一晃,再也支撑不住,单膝跪倒在地,剧烈地咳嗽起来,大股大股暗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涌出,气息瞬间衰败到了极点。
“首领!”青渊大惊失色,上前想要搀扶。
“无碍……”墨曜抬手阻止了他,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。他艰难地盘膝坐好,将一直紧握的右手摊开。那颗缩小了数倍、光芒内敛的“源血之心”静静躺在他掌心,微弱地搏动着,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。
“青渊,”墨曜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副手,暗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冰冷的光,“银硰背叛,已伏诛。此事,暂不外传,以免引发更大恐慌。对外宣称,他为掩护我等撤离,力战而亡。”
青渊身体一震,眼中闪过震惊和愤怒,但立刻化为绝对的服从:“是!属下明白!”
“部落防务,由你全权负责。黑瘴林异变,影豹族虽受重创,但未必死心。严加防范,有任何异动,立刻来报。”墨曜的指令清晰而冷静,仿佛身上的重伤不存在一般。
“是!”青渊领命,担忧地看了一眼墨曜和他掌心的心脏,“首领,您的伤和此物……”
墨曜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:“我的伤,自有分寸。此物……我需尽快炼化掌控,否则必生大患。在此期间,任何人不得靠近洞穴半步,包括你。”
他的目光转向苏绵绵,语气不容置疑:“你,留下。”
青渊深深看了苏绵绵一眼,目光复杂,最终躬身行礼:“属下告退!定不负首领所托!”说完,他转身大步离去,洞穴内只剩下墨曜和苏绵绵,以及那颗诡异搏动的心脏。
洞穴内陷入了死寂。只有墨曜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血液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。
苏绵绵看着墨曜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,心揪紧了。她鼓起勇气,走上前,声音带着哭腔:“你的伤……必须处理……”
墨曜没有睁眼,只是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:“寻常药物……无用。神血反噬……只能靠我自己压制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加低沉沙哑:“你……刚才在外面做的……继续。”
苏绵绵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,他指的是那种微妙的精神连接和平衡之力的输送。她立刻跪坐在他面前,闭上眼睛,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,小心翼翼地探向墨曜。
这一次,她的感知更加清晰。墨曜的体内仿佛成了一个惨烈的战场,暗金色的神血能量如同狂暴的怒龙,在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中横冲直撞,疯狂破坏,而墨曜自身的意志力则化作无数冰冷的锁链,死死缠绕、镇压,每一次对抗都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。
苏绵绵屏住呼吸,将那股清凉平和的平衡之力,化作最纤细的丝线,不再是试图去中和那狂暴的能量——那只会激起更猛烈的反扑——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工,穿插在墨曜意志锁链的缝隙间,轻柔地抚平能量冲击带来的余波,加固那些濒临崩溃的防线,同时极力安抚着他那因极致痛苦而剧烈波动的精神核心。
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,苏绵绵的脸色迅速变得比墨曜还要苍白,身体摇摇欲坠。但她咬紧牙关,死死坚持着。她能感觉到,自己的介入,虽然微弱,却实实在在地为墨曜减轻了一部分压力,让他的镇压稍稍顺畅了一丝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。洞穴外,部落的悲声隐约可闻;洞穴内,两人一坐一跪,进行着凶险万分的疗伤与守护。
不知过了多久,墨曜周身狂暴的气息终于渐渐平复了一丝,虽然依旧严重,但至少暂时稳住了崩溃的趋势。他缓缓睁开眼,暗金色的竖瞳中疲惫深重,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。
他看向几乎虚脱瘫软在地的苏绵绵,目光复杂难明。沉默片刻,他伸出没有沾染血迹的左手,极其缓慢地、有些僵硬地,拂开了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。
“休息。”他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,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笨拙的温和。
苏绵绵怔怔地看着他,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。不是因为委屈或害怕,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悲痛、艰辛和一丝微弱希望的情绪。
就在这时,洞穴外传来青渊急促的声音:“首领!哨塔急报!东北方向发现影豹族活动踪迹!数量不明,但似乎在……集结!”
墨曜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,所有的疲惫仿佛被瞬间驱散。黄昏已至,漫长的黑夜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