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渊带来的猎物和那份意外的关怀,像一阵和煦的风,短暂地驱散了苏绵绵心头的寒意。那块鲜嫩的鸡肉不仅温暖了她的胃,更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在这个冰冷兽世中难得的、不带压迫感的善意。
然而,这份短暂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。
次日清晨,天光微亮,洞穴深处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昏暗之中。苏绵绵正蜷缩在雪白的兽皮里,睡得迷迷糊糊,就被一阵低沉而不容置疑的呼唤惊醒。
“过来。”
是墨曜的声音。冷冽,清晰,带着他惯有的、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,从洞穴深处的阴影里传来。
苏绵绵的心脏猛地一缩,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。她猛地坐起身,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。墨曜这几天一直很安静,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处休养,怎么会突然叫她?
她不敢怠慢,连忙爬起身,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兽皮裙,深吸一口气,小心翼翼地朝着洞穴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走去。
越往里走,光线越暗,空气中那股属于墨曜的、冰冷而强大的气息也越发浓郁。她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轮廓盘踞在深处的石榻上,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也依旧锐利的墨色瞳孔,正无声地注视着她的靠近。
苏绵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,在离石榻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,屏息静气,等待着未知的指令。
墨曜似乎打量了她片刻,然后,他动了。
一条覆盖着漆黑鳞片、充满力量感的蛇尾悄无声息地滑下石榻,尾尖轻轻一挑,一件东西便被抛到了苏绵绵面前的空地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
苏绵绵低头看去,那赫然是一把做工相当粗糙、却看得出用了心思的兽骨梳。梳齿打磨得不算特别光滑,甚至有些粗细不均,柄部缠绕着某种坚韧的黑色兽筋,增加握持感。这显然是一件手工制品,带着原始而粗犷的气息。
她茫然地抬起头,看向墨曜,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墨曜并未解释,只是微微侧过头,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披散在肩背上的、如同黑色瀑布般浓密却有些凌乱的长发。然后,他那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苏绵绵身上,带着明确的指令。
苏绵绵瞬间明白了过来。
他……是让她帮他梳头?
这个认知让苏绵绵愣在了原地,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。在她的认知里,梳头是一种极其亲密的行为,通常只发生在最亲近的人之间。
而在兽人部落,尤其是像墨蛇部落这样等级森严、雄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群体中,由雌性为雄性梳理毛发(或长发),往往蕴含着更深层的意义——这是一种公然的占有宣告,一种展示所有权的仪式,同时也意味着一种亲昵和许可。
墨曜让她做这件事,其意味远比扔给她一件兽皮、一块肉要来得更加直接和……令人心悸。
见她呆立不动,墨曜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,似乎对她的迟钝感到不悦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、带着催促意味的轻哼。
苏绵绵被那声音惊得一颤,立刻回过神来。她不敢再犹豫,连忙弯腰捡起那把沉重的骨梳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,手心也因为紧张而沁出了冷汗。
她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脚步,慢慢绕到石榻侧后方,尽量离那充满压迫感的蛇尾远一些。
靠得近了,她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墨曜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和体温。他黑色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绸缎,却又带着野性的粗硬质感,有些地方因为之前的休养和战斗而显得有些打结、凌乱。
苏绵绵深吸一口气,颤抖地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起一缕他肩上的发丝。
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颈后裸露的皮肤。
那一瞬间的触感,让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。
苏绵绵的指尖感受到他皮肤的微凉和其下蕴藏的、磅礴的生命力,还有一种……类似于烈日下岩石般的独特气息。她的手指像被烫到一般,猛地蜷缩了一下,脸颊瞬间变得滚烫。
而墨曜,在她指尖碰触到的刹那,宽阔的后背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,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。他那双深邃的墨瞳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闪动了一下,但并未回头,也没有任何表示,只是依旧沉默地坐着,仿佛毫不在意。
苏绵绵稳住狂跳的心,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任务。她拿起骨梳,开始小心翼翼地梳理那些打结的发丝。
这个过程比她想象的要困难。墨曜的头发又厚又长,有些地方纠缠得厉害。骨梳的齿也不算特别顺滑,常常卡住。她必须非常小心,既要用足够的力气疏通,又要控制力道,生怕扯痛了他,引来不可预料的后果。
她全神贯注,鼻尖甚至沁出了细小的汗珠,呼吸都因为紧张而变得轻微。
洞穴深处异常安静,只剩下骨梳划过发丝时发出的“沙沙”声,以及两人之间那微妙而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墨曜自始至终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他闭着眼睛,仿佛只是在享受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休憩。但苏绵绵却能隐约感觉到,在她偶尔比较顺利地梳通一处较大的纠结时,他周身那冰冷的压迫感似乎会略微缓和一丝丝。
这让她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着。
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。
不知过了多久,苏绵绵终于将那头凌乱的黑发梳理得顺滑了许多。虽然手法生疏,远谈不上什么精美的发型,但至少不再杂乱无章。
她轻轻吁了口气,正准备放下梳子,表示完成。
就在这时,墨曜却忽然动了一下。
他微微偏过头,似乎是想要调整一下姿势。
苏绵绵正站在他侧后方,他这一动,她的手臂来不及收回,握着骨梳的手背,就这么轻轻地、无意地擦过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角。
温热的皮肤,带着刚刚冒头的、有些扎人的胡茬触感,清晰地传递到苏绵绵的手背上。
!!
苏绵绵吓得猛地缩回手,像是被火焰燎到,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!她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步,差点绊倒。
墨曜的动作也顿住了。
他缓缓地、完全转过头来。昏暗的光线下,他那双深邃的墨瞳看向她,里面似乎翻滚着某种晦暗难明的情绪。他的目光落在她通红的脸颊和受惊的眼眸上,又扫过她紧紧攥着骨梳、微微颤抖的手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,弥漫着一种极其古怪的、混合着尴尬、紧张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。
苏绵绵大气都不敢喘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。
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,墨曜却率先移开了目光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伸出手。
苏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,慌忙将手里的骨梳放到他摊开的掌心。
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与她的手指轻微相触。这一次,两人都像是有了准备,迅速分开了。
墨曜收回手,把玩了一下那把骨梳,然后随意地扔在石榻上。他重新转回头,恢复了一开始的姿势,仿佛刚才那尴尬的意外从未发生过。
只是淡淡地、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:“可以了。”
苏绵绵如蒙大赦,几乎是立刻躬身行了个礼(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),然后逃也似的、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洞穴深处,一直跑到洞口阳光能照到的地方,才扶着石壁,大口地喘着气。
她的心脏仍在狂跳,手背上那微刺的触感和脸颊滚烫的温度,久久无法散去。
那个冷酷的蛇王……
他到底……是什么意思?
而洞穴深处,墨曜依旧静坐在石榻上。他抬起手,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刚才被那柔软手背擦过的下颌角,深邃的墨瞳中,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极淡的疑惑和……波动。
梳头仪式结束了。
但有些东西,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。